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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慈宫。

皇上卫凌坐在太后床榻旁的一张太师椅上,面上既不见阴沉,亦不见怨怒,反是很平静,平静得就好像刚刚做了一个很平静的梦,堪堪醒来似的。

德公公垂首站在一旁,恭恭敬敬。

倒是床榻上的太后已经醒来,疼痛折磨她痛苦不已,直想要抬手去挠自己的双眼,若非有宫人抓着她的手,只怕她要将太医包裹在她眼前的布条给扯下来。

皇上就坐在一旁静静看着,什么话都没有,看不出他心中想些什么。

一名宫人此时端了一碗浓黑的汤药过来,战战兢兢对皇上道:“禀皇上,太后的汤药端来了。”

“皇上!?”本因痛苦而在嘶喊的太后听到宫人道出皇上二字,顿时安静了下来,同时推开身旁的宫人,朝床榻外胡乱地伸着双手,“皇上你在这儿!?”

皇上却是应也不应太后一声,只是朝那端药来的宫人伸出手,平静道:“把药给朕,都退下吧。”

“是,皇上。”宫人双手将药碗呈上给皇上,皇上接过,而后对站在身旁的德公公道,“方德,你也退下吧。”

“喳。”

待宫人及德公公都退下后,只听太后又唤皇上道:“皇上?”

皇上依旧没有理会太后,甚至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只是拿起碗里的汤匙,慢慢搅弄着碗里滚烫的汤药。

皇上的沉默让太后不安起来,着急道:“皇上你怎的不理哀家!?”

皇上仍是沉默,似乎此时他眼里就只有手里的那碗浓黑的汤药,其他的人或事都不重要似的。

汤匙碰到碗壁上,撞出清脆的声响,这样的沉默,最是能让人感觉不安。

太后的心跳快得厉害,她没有再说话,只是在等着皇上应她。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碗里的汤药已经没有再蒸腾着热气,才听得皇上淡漠道:“依母后的性子,发生了这样的大事,母后当是第一时间让朕派人找出凶手才是,这般只字不提,倒是让朕觉得不像母后。”

皇上的话让太后的心突地一跳,“凶手——”

然,皇上这时候却未听太后说话,而是打断了她,像是自言自语般道:“千语离开朕,已经十七年了。”

千语是先皇后的闺名,在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便嫁与了他,虽没有子嗣,但二人间的感情却无任何妃嫔能比,即便是皇上登基之后,也依旧如从前那般唤她的闺名,亲昵得可见二人感情之深。

太后再听到“千语”二字时面上神色陡变,浑身登时僵住,心怦怦直跳,不安到了极点。

皇上怎会突然提到千语,莫非,莫非——

不,不可能的!皇上不可能知道的!

皇上并未看太后是何反应,他只是看着手里碗中的汤药,像是陷进了回忆之中,继续道:“千语可是母后特意为朕选的妻子,虽然朕有众多妃嫔,却唯千语最得朕心,母后许是不知,当年朕听说千语怀了朕的子嗣的时候,朕有多欢喜,只是朕万万没想到,因为这个孩子,竟是让千语与朕天人永隔。”

汤匙轻碰碗壁而发出的声响伴着皇上平平缓缓的话一道响起,却每一声都像撞进太后的心里似的,让她的面色变得愈来愈难看,僵直的身子微微发着颤。

“若是朕与千语的孩子长大,如今当是十七岁了吧,与月涟一样的年纪,母后您说对是不对?”说到这儿,皇上终于转头看向面色惨白的太后,也停下了手上搅动汤药的动作。

“哀家不知皇上在说什么。”太后还在强制冷静道,“皇上与千语的孩子不正是月涟么?皇上这是怎么了?”

“是么?”皇上依旧是平静的神色,仿佛不知喜怒似的,“事到如今,母后仍想将朕当三岁孩童一般来欺骗么?”

“哀家……哀家何曾欺骗过皇上?”太后紧紧抓着盖在腿上的被褥,紧张得手心里尽是冷汗,便是额上鬓角也都沁出了细细的冷汗来。

太后的这个反问,皇上并未回答她,他只是看着她,眼神由平静变为怨恨,由怨恨变为冷漠,终又变回平静。

只见他站起身,走到了床榻边,坐在了床沿上,对太后道:“不管母后做了什么,您终究是朕的母亲,朕不能不孝,所以,这碗汤药,朕来喂母后喝下。”

皇上说完,舀起一匙汤药,递到了太后嘴边,谁知太后却受惊似的胡乱地将他的手用力往旁一推,洒了汤匙里的汤药,也碰掉了皇上手里的药碗。

浓黑的汤药洒在上等布料订成的被褥上,污了被褥。

汤碗掉落在地,摔成了数片,汤药洒到皇上的鞋上,脏了他整个鞋面,但他却不在意,只轻叹了一口气,道:“母后何必如此慌乱,朕说过,不管母后做了什么,母后终究是朕的母亲,朕不能不孝,朕不会在这碗汤药里下毒来让母后服下,只是,朕本想最后再给母后尽一回孝,母后却是连这儿机会都没有给朕。”

“皇上你说什么……!?”太后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什么……最后尽一回孝!?”

太后说着话,一边胡乱地伸出手来想要抓住坐在床沿上的皇上,皇上却是在她的手碰到他的一瞬间站起了身,让太后碰也碰不到他。

皇上站在床榻旁,看着慌乱不已的太后,依旧是那副平静的模样,道:“这云慈宫,从今起,再不会有人来,母后好生歇着吧。”

皇上说完,再不看太后一眼,转身离开,坚定且决绝。

太后唯感不妙,大声唤皇上道:“皇上!皇上你先别走!哀家还有话要与皇上说!”

只见太后急急掀开盖在自己腿上的衾被,欲下床来拦住皇上,谁知她慌忙得站都站不稳,跌到了地上,那碎裂在地的碗片正正好扎进她的膝盖里,她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似的,按照脑子里对自己寝宫的记忆,跌跌撞撞地朝宫门方向跑去。

太后跌撞着跑到宫门时,皇上已经走出了她的寝宫,不仅是皇上,便是本当留在这宫里伺候她的宫人也全都退出到了外边,只见两名侍卫各自抓上宫门上的衔环,将宫门慢慢阖了起来。

太后虽已看不见,但她却听得见,她清楚地听到了那两扇厚重的宫门阖上时门轴发出的声响。

她作势就要往前冲,可她才跑了几步,因为太过慌乱不安而又跌倒在地。

宫门就在她几步开外的地方,正慢慢地关上。

只见她慌忙爬起来,忘了膝上的伤与眼睛上的疼痛,对着正阖上的宫门迈腿冲去。

然就当她的手终于碰到宫门时,只听“砰”的一声沉闷声响,那厚重的宫门,稳稳地关上了!

寝宫内瞬间暗去许多,唯有门上的镂花中有阳光洒进来。

可不管这殿内是明还是暗,这殿内唯一的人,都无法再看到。

宫门关上后,太后那颗慌乱到了极点的心骤然往下沉,只见她用力拉着门要将门拉开,但那厚重的宫门却是纹丝不动,拉不开,她便用力拍打,大声唤着外边的皇上:“皇上!皇上你这是做什么!?哀家可是你的母后啊!”

背对这紧闭的宫门而立的皇上在听到太后这一句话时,双手猛地握成拳。

就在这时,被关在寝宫内的太后听到了另一种声音,一种……铁锁打开再锁上的声响,就在这扇宫门外!

铁锁就锁在这宫门上!

这扇关起的宫门不仅是关住她,而是——锁住她!

皇上……竟是要锁住她!

门上不仅上了锁,便是那一扇扇窗户,此时也正由侍卫用木板将其死死封住!

皇上没有回头看那已经由侍卫上了锁的宫门,只是对身后的德公公淡漠道:“方德,一日三顿饭菜照送,由你来安排了。”

“奴才明白。”德公公将身子躬得低低的,恭敬应声道。

“其他的……”皇上似是还要说什么,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就这样吧。”

“喳!”

吩咐完了,皇上又在太后的寝宫前站了一小会儿,这才抬脚离开。

就在这时,一名年轻的姑娘提着繁复的裙裳正惊慌失措地跑进云慈宫来,朝太后的寝宫跑来,但她没想到竟会在这儿碰到皇上,使得她惊愣地停下了脚步,震惊道:“父皇……!?”

来人,正是太后最为疼爱的月涟公主!

皇上本是平静的面色在看到月涟公主时骤然沉了下来,他并未应月涟的话,只是用一种冰冷得无法形容的眼神看着她而已,看得她不仅震惊,还有害怕。

月涟察觉到自己的失礼,赶紧行礼道:“月涟见过父皇,父皇万安。”

谁知皇上依旧沉默着冷眼看她,根本没有要理会她的意思。

月涟咬咬牙,又道:“月涟来见皇祖母,月涟……先去看皇祖母了。”

她要见皇祖母,她要知道外边传的那些话都不是真的!

她不是……她不是……她和华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她是皇祖母的宝贝孙女儿,不是女儿!不是!

她的父亲是当今圣上卫凌,不是镇南公白岳!

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月涟公主说完,便要绕过皇上身侧朝太后寝宫走去。

然就当她才走出两步时,忽然有侍卫挡到了她面前来,挡住了她的路。

月涟瞳眸大睁,不可置信地看着站在她面前的皇上,悲伤道:“父皇为何不让月涟见见皇祖母?”

看着皇上那冰冷的神情,月涟知道她不会从他口中得到答案,便是一个字都不可能得到,是以她咬咬唇,朝太后寝宫方向大声唤道:“皇祖母!皇祖母!月涟想要见您!”

被锁在寝宫内的太后听到月涟的声音,双手死死抠住门上的镂花,努力的踮起脚尖,朝外边的月涟大声道:“月涟!哀家的月涟!”

“皇祖母!皇祖——”月涟公主本是悲伤又激动的声音此时戛然而止,因为这一瞬,她看见了太后寝宫门上扣着的铁锁,也看见了那些钉在窗户上将窗户死死封住的木板,她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她不敢也不能相信皇上竟会如此对待他的亲生母亲。

“父皇您……您怎可如此对待皇祖母!?”

皇上看也不看月涟一眼,就像她是什么不堪入目的东西,让他连一眼都不愿意看,只见他神色冰冷地从月涟公主身旁走过,要离开这个云慈宫。

当他将将走过月涟公主身侧时,只听他冷冷道:“方德。”

“奴才在。”

“传朕旨意,月涟公主作为和亲公主前往西戎与其君上完婚,今日便启程,永不得再踏入召南国土!”

本要推开拦住自己去路的侍卫而冲往太后寝殿的月涟,听到皇上这一句话,她整个如遭了一记晴天霹雳,定在那儿一动不动。

“奴才遵命!”德公公应声道。

“镇南公白岳,通敌卖国,罪不可赦,处凌迟极刑,满门抄斩!”

“喳!”

“太后身染重疾,病入膏肓,药石无灵,召成十八年七月,崩!”

今时今日,正是召成十八年七月,然,太后还好好地活着,还正在那被封死的寝宫之中喊叫着,皇上却是要下旨宣告其死亡,可见他心中对太后那种无法言说的恨意。

“……喳!”

“这两日京中的流言蜚语,朕不想再有耳闻,传命下去,日后若是再听到有人论及此事,无论长幼尊卑,格杀勿论!”

“是!”

在月涟公主身旁说完这些,皇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月涟公主听罢皇上的一道又一道命令,最终跌坐在地,像受了巨大的惊吓似的,频频摇着头,喃喃道:“不,不,这不是真的,这都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不——!”

*

“太后身染重疾,病入膏肓,药石无灵,崩?”莫府里,云有心坐在叶柏舟对面,在棋盘上落下一枚黑子,道,“前几日太子的洗尘宴上太后不还是好好的,哪里像是身染重疾的模样。”

“有心你应当说她前天夜里还活得好好的被人剜了眼珠子,怎么可能说死就死了。”叶柏舟落下一枚白子,纠正云有心道。

“也是。”云有心一副虚心的模样,脑子里想着棋盘上的局势,将棋子拿在手上,并未急着出子,“镇南公如今什么实权都没有,便是想要通敌卖国,怕也没有这个本事。”

云有心说完,将手中的黑子又落到了棋盘上。

他虽看不见,但他却像是什么都能看见似的,下的每一步棋子,从没有错。

“正因没有实权,所以想要将权力再握回到自己手上。”似是云有心的这步棋堵住了叶柏舟的去路,他正看着棋盘思量,“纵是他无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他罪不可赦,他该怎么死,为了什么而死,无非皇上一句话而已。”

“说来月涟公主何其可怜,这些丑恶的事情本与她无关,如今却不得不负罪。”云有心轻叹一声。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叶柏舟很冷漠,“你若是心疼她,大可把她娶回家。”

叶柏舟的话让云有心无奈失笑,道:“柏舟你总是这般尖锐,终是会伤人又伤己。”

“又何妨。”叶柏舟将思量了片刻的棋子落到了棋盘上。

紧着云有心的棋子也落到了棋盘上,只听他温柔笑道:“柏舟,你输了。”

只见棋盘上,黑子将白子吃得死死的,显然黑子赢了。

“嗯。”叶柏舟并未觉得自己输给云有心这么个什么都看不见的人有何不妥,倒是云有心轻叹一口气,道,“柏舟你总是看着面上平静,心里却总难平静。”

静不下,自然就不会赢。

叶柏舟没有回云有心的话,只是静默着将棋盘上的棋子分色归进棋盒里。

只听云有心又道:“也不知阿风找到他的那个小王妃没有?”

“照他被他那个小王妃在众目睽睽之下扇了的那一巴掌来看,纵是找到了,怕是他那小王妃也不会理他。”叶柏舟一脸平静地说事实。

云有心不由又笑了,“阿风要是知道我们都知晓那就是他的小王妃却都不告诉他,不知他该恼成什么样。”

“那也是他活该自找的。”

云有心笑着摇了摇头,又归回到这两日京中所发生的事情,似叹息般道:“太后这件事情,是长情做的吧。”

“除了长情,这天下间怕是没人会有这个胆子与皇权作对。”

“若是阿风回来知道这个事情,不知他心里可会好受些。”云有心声音很轻柔,话音里除了温和便是关切。

“阿风总好说自己无情无心,若真是真的无情无心,又怎会一直对太后下不去这个手,如今长情这般做,也算是了了阿风心中的这桩事。”

“阿风的母妃,不过是在先皇后生产那夜到过先皇后的寝宫而已,便只因这般,便遭太后痛下杀手,可怜当时不过四岁的阿风便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母妃被毒害,当时他母妃还有着五个月的身孕。”事实太过丑恶,云有心面色有些沉重。

“若是阿风的母妃还在,怕是如今这太子之位也轮不到卫骁来坐。”叶柏舟眸也未抬,似只专心将棋子放进棋盒,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云有心道,“棋子分好了,可要再来一局?”

“不了,我出来的时候小慕儿那丫头嚷嚷着要与我一道出来,怕你嫌她太吵闹,便让她留在了家里,但答应了她两个时辰内定要回去,还要给她带城南的梅子糖,估摸着这会儿到城南去买了梅子糖,再回府刚刚够两个时辰。”云有心温和道,面上带着浅浅的笑。

他喜欢笑,却不像是卫风那般仅仅是表面上笑着而已,更不像官无忧那般笑里藏刀,他的笑是由衷的,就像是他对这个世间的热情一般。

“不过是些糖食而已,遣了下人去买便可,你又何必亲自跑这一趟。”

“小慕儿嚷着非要我亲自去买,道是我买的她才觉得好吃,答应了她,便不能对她食言不是?”说到云慕忆,云有心本就温和的语气总自然而然地揉进了一分温柔。

叶柏舟冷淡道:“你总这么惯着她,难怪你大哥对你有意见了。”

“惯着她怕也没多少时日了,小慕儿年已十七,已到了嫁人的年纪,大哥早已在为小慕儿寻合适的夫家,待她嫁了人,便是我想再惯着她怕也没机会了,看着她在身边从小长大,总想多疼着她些。”

叶柏舟冷淡的语气里充满了嫌弃,“说的好似你真是年长了她一两轮的小叔一样。”

叶柏舟的话让云有心笑得很是愉悦,“那我也总是小慕儿的小叔不是?好了,我当走了,不然当买不着城南的梅子糖了。”

叶柏舟不做声,甚至看也不看云有心一眼,转身便回了屋。

只见抬起手来看看自己的掌心,那条血红色的线已经完全越过了他的手腕,向着掌心方向继续延伸。

------题外话------

注意这个满门抄斩和株连九族不一样,满门只是这个府邸里的人,所以小白华没在这个“斩”的队列里,本人知道你们想让他领盒饭,但是各个都领了盒饭,你们看甚!允许本人抠一下鼻。

还有,我要吐槽!对!就是我要吐槽!

这写配角吧,你们嫌弃配角多,这不写配角吧,你们说咋都不写某某某,这写渣渣吧,你们说快让领盒饭不让他们蹦跶了,这该让他们领盒饭了,你们说这咋没蹦几下就死了,我打你们吧行不行!还能不能好好做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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