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太子魏申出函谷、过崤山,踏上了东归的路途,心中一片感慨。
居汉这段时间,魏申常有生不逢时之慨。
魏申幼时颇得爷爷魏武侯的疼爱,这既有“隔辈亲”的感情在内,又符合“长孙似爷”的血脉传承特色。
爷爷魏武侯当年身为太子时,率军灭掉了中山国;魏申也怀着这样一个宏大的梦想。
魏申以太子之位坐镇旧都安邑,也是颇有一番抱负的。不仅地方治理得井井有条,军事方面也粲然可观,虽然不至于开疆拓土,但西河防线还是固若金汤的。
而魏申的灭秦大手笔,如果没有汉国横空出世,他几乎可以完美复刻爷爷魏武侯的往事。
意难平的何止是魏申,天外飞仙般降临战国的俱酒,打破了多少人的美梦,嬴渠梁、赵雍、韩屯蒙、巴蜀之君、三胡之王……在这个世界里,你们不是一个人在倒霉,不是一个人!
魏申走出函谷关的一瞬间,心中的火苗扑扑腾腾死灰复燃:我等了五年,就是想等一个机会,我要争一口气,不是想证明我有多么了不起,我是要告诉人家,我失去的东西我一定要亲手拿回来。
魏申筹划了一个庞大的计划,计划的第一步,是要活着回到大梁。魏申深知,命丢了,就啥都没有了!而想要他命的人,就藏在暗处。
魏使的车队出了函谷关,迤逦向东而来。经过一夜行军,天色将暮之时,车队驶入了洛邑城中。
魏国在洛邑城中设有常驻机构,类似于驻外大使馆一般,魏使的车队顺理成章地入驻其中,并受到了盛情招待。
此时,洛邑周边已经全部是汉国的领土,只有周天子的洛邑,以及东周和西周两个小小的公国,如同孤星一般,尴尴尬尬地居于其间。
洛邑以其天下通衢的地位,始终保持着商贸的繁荣,能够提供丰厚的税赋,这也是周天子这些年来苟延残喘的根基之一。
同时,洛邑也是龙蛇混杂、牛骥同皂之地,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文有诸子百家,武有杀手刺客,一时泥沙俱下,瓦玉集糅。
入夜之后,魏使驻地的屋顶之上,悄然出现一队黑衣人。
为首一人打了个手势,两名身手矫健的黑衣人,如同两片树叶一般轻轻落在庭院之中,随即一个翻滚,紧紧地贴在墙根儿。
左右一番巡视,不见有异之后,二人迅速掏出一个毒气烟筒,用火折子点燃之后,轻轻地放在门缝之间,徐徐地向屋内吹去。
烟筒设计十分精巧,当内部毒烟点燃之后,会形成一个循环风道,从一侧源源不断地吸进新鲜空气,而从另一侧绵绵不绝地释放出毒烟。
房屋之内,传来轻微的咳嗽声,片刻后,没了动静。
黑衣人首领见屋内之人已经着了道,再一挥手,数名黑衣人翻身而下,迅速将房屋包围。
数人轻轻地拨开门闩,闪身而进。
“篷篷篷篷……”数声劲响猛然响起,紧接着传来一片惨叫之声:“哎哟……啊……”
屋顶之上的黑衣人首领暗叫一声不好,随即低声下令道:“全体出击,格杀勿论!”
在一片喊杀声中,十数条黑衣人孤注一掷,跳下屋顶,杀向屋内。
而馆驿周边,陡然亮起无数火把,更多全副武装的士卒从四面八方杀将过来。
魏使一脸得意,站在士卒身后,大手一挥,口中高喝道:“杀!”
一排箭矢呼啸而至,急于逃脱的黑衣人纷纷应声而倒,只剩下数人,一边拨打羽箭,一边退守屋内,刺杀者反而成为被包围的一方。
一名黑衣人紧张地走到首领身侧:“报!屋中是两名小厮,没有发现魏申!”
黑衣人首领困惑地道:“我等一路观察,眼见魏申车马进驻馆驿,焉何不翼而飞?”
魏使在外头扯着嗓门大喊道:“屋内蟊贼,速速出降,否则,本使一声令下,尔等必将身首异处,身为齑粉!”
黑衣人首领表情凝重,他回过头扫视一眼,屋中只剩七八人,而且还有三人身带箭伤,眼见是闯不出去了。
他低声道:“诸位兄弟,我等世受太子重恩,使命未达,唯有一死而已。”
另一人恨恨地道:“只恨魏申此贼,逃过一劫。”
首领冷啍一声,淡淡地道:“未必!”
魏使色厉内荏地在庭院之中大声吼叫着:“老子数到三!再不出来受降,休怪刀剑无眼!”
“一!”
“二……”
“三”字尚未出口,屋内突然腾起一团火光,片刻之间,就将整间屋子烧得如同一座火山,哔哔剥剥的火星四下飞溅,间杂着一股人肉燃烧的焦臭之气。
围攻的军卒纷纷掩住口鼻,不住后退。
魏使没想到这些刺客如此刚烈,一时敛容屏气,肃然起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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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河湾流,暮色四合。魏申站在船头,望着远处渐渐清晰的港口,若有所思。
“太子,夜色已暮,晚间不能行船,咱们靠岸歇息吧。”随从魏安捧着一领狐裘躬立身后。
魏安是魏申的贴身侍卫,无论魏申高居太子之位,还是身作南冠之客,魏安始终不离不弃。
尽管魏申早就不是太子,但魏安一直没有改过口,坚持以“太子”尊称。
魏申回头扫了他一眼:“不!就近划入芦苇荡,今夜就在水曲处歇息。”
魏安略一迟疑,但多年来养成的服从意识,使他选择了遵命。
“遵命!太子,属下派出两艘小舢板,每船两人,分居上下游芦苇荡入口处值守。”
魏申答道:“善!岸上也要派两人警戒!”
魏安道:“诺!”
魏申摆了摆手,示意魏安去安排,而他的目光依然凝视着东方,故国大梁城的方向。
魏申人尚未出函谷关,就预料到大梁并不是人人都欢迎他的回归。不仅仅不欢迎他,更希望他彻底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包括但不仅限于,自己那些不省心的弟弟,特别是当今太子魏嗣!
是以他率领亲卫,乔装易容,改走水路。
河风拂过他的面颊,几缕不长的胡须随风舞动,带来一丝潮湿的寒意。
湾流之中,水势平静,这看似平静的河面下,暗流正在涌动。
天色渐暗之前,船只终于成功地隐身于芦苇荡中,船夫下碇,众人不点灯火,简单吃了点干粮,便在摇曳的波声中沉沉入睡
突然,船身猛地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