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瑶抓住她的手腕,直直地朝着那高台上的宝莲灯走去。
一旁的杨书竹这才反应过来,慌忙要阻止他们:“不行!神灯除了神女,其他人不能靠近,会被结界弹开——”
她的后半句话还没说完,却突然噤了声,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杨书竹满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景象,而不远处的老妪,也瞪大了眼。
只见邬瑶拉着于鹿,踏上了那高台前的石阶,那一刻,沉寂的宝莲灯,忽的,发出了微弱的光。而那光,随着二人一步一步地靠近,而越发明亮强烈。
所谓的结界,并没有出现。
她们安然无恙地走到了宝莲灯的面前,老妪不敢相信,她跌跌撞撞地朝着高台跑了过去,但才刚刚踏上台阶,一道无形的屏障就将她弹开来,杨书竹见状惊呼一声,连忙上前扶住了她。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邬瑶的声音从高台上遥遥地传来,老妪抬起头,就看见邬瑶抓起了于鹿的手道:“可能会有点痛,你忍一下。”
说着,不等于鹿反应过来,就猛地将其贴在了灯柄之上,下一刻,一股灼热从于鹿的手心满眼开来,身上传来剧痛,似乎有一股气顺着手心进入了经脉,在她的体内游走探究。
她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台下的杨书竹立刻紧张地抬起头,想也不想就冲上了高台。
而出人意料的是,结界依旧没有生效,她畅通无阻地抵达了最高处,一把抱住了于鹿:“鹿鹿,你没事吧?”
于鹿疼得脸色发白,却还是摇了摇头,安慰母亲:“我没事,您别担心。”
邬瑶转过头,望向了那瘫倒在地的老妪。
而在这时,伴随着“嗤”的一声轻响,莲花之中的灯芯上,燃起了一簇微弱的火焰。虽然渺小、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将熄灭。
但毋庸置疑的是,沉寂许久的宝莲灯,重新点燃了,这完成这一切的,并非杨家人预想中血脉纯净的后辈,而是于鹿,这样一个脱离了近亲结合桎梏出生的正常孩子。
邬瑶看着一旁惺惺相惜的母女,没说话,而是缓缓走下了台阶,在老妪面前蹲下身来,冲着那人伸出了手:“地上凉,起来吧。”
“为什么?”老妪喃喃道。
“宝莲灯不看血脉,看的是,这里。”她抓起老妪的手,轻轻覆在了左胸的位置。透过皮肉,传出了缓慢的心跳。
“心?”
“仁爱之心,慈悲之心,恻隐之心,皆是驱动宝莲灯重燃的火星。但可惜的是,你们自己走进了死胡同,为了所谓的血脉纯净,硬生生丢掉了这些真正宝贵的东西。”
邬瑶将老妪扶了起来,缓缓道:“宝莲灯几番易主,女娲娘娘、乌巢禅师、三圣母,唯一不变的是仁慈的力量,而你们却恰恰反其道而行之,自然难逃神力凋敝,传承消亡。”
老妪没有说话,两行浊泪却簌簌地落了下来,无声地呜咽起来,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一般,身躯越发佝偻了几分。
“原来……原来,我们这么多年的坚持与苦难,都是错的吗?”
“我这一辈子,都是一个错误啊……”
邬瑶看着老泪纵横的女人,眼中闪过一抹悲悯:“你和杨延是什么关系?”
“我是……他亲妹妹。”
“名字呢?”
“慧娘……”
邬瑶手上的动作紧了紧,老妪下意识抬起头对上了她的目光,在那其中蕴含着循循善诱的意味:“不是这个名字,你再好好想想。”
老妪怔了怔,她先是有些疑惑,浑浊的眼珠缓缓地转动了一下,忽地意识到了什么,顿了顿,随后陷入了长久的迷茫和沉默。
良久,似是一声叹息。
“杨慧……”
“是了,这才是你的名字,不是慧娘,是杨慧,你要牢牢地记住它,别再把名字弄丢了。”邬瑶拍了拍杨慧瘦削的肩膀,语气变得松快了几分。
那一刻,杨慧好像忽然听到了“咣当”一声,似乎,有什么无形的枷锁,在这一刻从她的身上脱落了,从此,她不再是杨宅里的无名的幽灵,不再是兄长的附庸,不再是杨家的生育机器。
她不叫慧娘,她叫杨慧。
“呜呜呜……”
一阵鬼哭狼嚎打破这难得的温情画面。
邬瑶面色一沉,在心中咬牙切齿地质问道:“你—在—干—嘛?”
“我太感动了,小邬瑶,没想到你竟然有着如此深沉的悲悯和移情能力,推己及人,感人肺腑啊!”巫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哽咽道。
“你二逼吧!”
如果情绪能够凝成实体,那么此刻邬瑶的头上一定已经垂下了三条黑线。
“等等?搞半天你忽悠人家呢?”巫罗看着邬瑶铁石心肠的模样,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
“真情实感的事儿能叫忽悠吗?这叫说话的艺术,懂不懂?我要不这么说,她能解开心结?能告诉我杨家还藏着的其他事?”邬瑶的语气中满是坦然,并不因此而感到羞愧。
“好狡猾的邬瑶,卑鄙啊!你现在是越发找不到以前的模样了啊?”巫罗痛心疾首地控诉道。
邬瑶不再理会他,目光落到了已从高台上走了下来的母女二人。
“那么,现在你们可以告诉我,杨家到底要做什么了吧?”
于鹿张了张嘴,正想要说出事情的来龙去脉,却被杨书竹打断了。
“还是我来说吧,毕竟这件事情的当事人是我。”
杨书竹叹了口气,望着邬瑶将往事娓娓道来。
事情的最开始,要追溯到三十年前了。
杨书竹是家中长女,自幼就被定做了那一代的神女。所谓神女,就是杨家每一代所选出的能获得宝莲灯认可的人。杨家的先辈认为神女需要保持自身的纯净,即处女之身,不得婚配。
因此,杨家的女眷被分为两类,一类是神女,一类是孕母。神女需要潜心修炼,心中不可有杂念,接受来自上一代神女的传承,以重燃神灯为使命;而孕母,就是除了神女外的其他女儿,她们的职责是——生育,如杨慧一般无止境地生育。
作为神女的杨书竹自幼就不与其她姐妹住在一起,她天赋异禀,甚至觉醒了天眼,在杨奇正的心中是家族复兴的希望。自幼就将他养在家中的祠堂,鲜少与其他兄弟姐妹来往。
除了照顾她的慧婆婆和父亲杨奇正,杨书竹很少见到其他人。但日子也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着,本以为这一生都会如此。
直到那天,祠堂里突然闯入了一个放牛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