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下属走了。
白玉走进小楼内部,总共两层。
一楼空无一物,没什么灰尘,像是有人打扫过。
白玉慢悠悠地上了二楼,环顾一周,发现小楼的朝向很奇怪。
明明是白天,楼外也没有更高的建筑物遮挡,但外面的日光就是照射不进来。
卧室、走廊,都十分阴暗。
白玉走进卧室,推开破旧的铁窗通通风。
站在她这里往外看,恰好能看到那片死水,哪怕阳光照耀在上面,都显不出半点生机。
白玉正打算换衣服,突然想到什么,从包里拿出一根木质的,像把小汤勺似的发簪,将一头披散的秀发挽在脑后。
就在白玉哼着歌,摆弄头发之时,卧室的房门嘎吱一声响,徐徐合拢,咔哒一声,锁了。
门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穿墨绿旗袍的年轻女人。
她肤色乌青,额角破了个洞,血迹斑斑,眼皮松弛地耷拉着,遮去一半眼珠,薄薄的嘴唇朝下抿着,“死气沉沉”几个字,在她的面容上完美体现。
女煞悄无声息地,缓缓地,朝着白玉飘浮过来。
白玉两手撑着窗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舒爽地叹息一声。
女煞慢慢地抬起双臂,五指内扣呈鹰爪状,朝着白玉的脖颈抓了过去。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这样做。”白玉背对着她,悠悠开口。
刹时,女煞看到了白玉发上的勺状木簪,愣了一下,收了手,面无表情道:“渡魂大人收了死气,倒跟活人一样。”
白玉转过身来。
屋外明亮,屋内暗淡。
当白玉的脸完全面朝室内的刹那,她全身开始发生变化。
层层黑色的死气从内向外溢出,似无数条黑色的毒蛇,沿着她的身体盘旋缠绕,白皙柔嫩的肌肤瞬间化为青灰色,一双明亮微褐色的双眸,变成了极致的黑。
发黑肤青,烈焰红唇,脖颈上有一条如颈链般的猩红勒痕,秀气的十指像是涂了黑色的指甲油,鬼火似的火焰在她的指尖跳跃着。
露出死相的白玉,竟比眼前的女煞还要可怕。
她的身上不断发出浓烈的死气,给女煞施压。
女煞不禁后退一步,微低了头,语气谦卑了些:“不知大人引我出来,可是需要我做些什么?”
白玉盯着她:“把你所知道的,关于这庄园的事全都告诉我。”
“庄园的老板叫俞德志,十八年前,他惹过一次人命官司,当时他与东耀集团董事长的千金周小玲奉子成婚,有了东耀集团做靠山,那场官司闹得并不大,很快就压了下来,再后来,东耀集团老董事去世后,将董事的位置交给了俞德志,俞德志与周小玲育有一子,名叫俞飞扬,今年十八,喜欢混迹女人堆,刚考上大学。”
女煞跟背书似的说完这段话。
白玉静静听完:“没了?”
女煞摇头:“别的不知道了。”
白玉想了想:“俞德志他妈有没有住在这里?”
女煞点头:“石慧,年轻时得了一场重病,周小玲说服东耀集团老董事,花了大力气将她治好,现今七十六岁。”
白玉不满:“刚才怎么不说?”
女煞面无表情道:“她死气缠身,据我观察,她应该活不过今晚,我以为这信息对大人无用,也就没说。”
“今晚?”
“是。”
白玉点点头:“知道了,你将她的房间告诉我,一会儿我去看看她。”
女煞沉默不语。
白玉打量她几眼,知道她想要什么,直接说道:“你放心,等我解开心结,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女煞微微欠身:“那就多谢大人了。”
随后,女煞在引路图上写下石慧的房号后就消失了。
屋内安静下来,白玉收起死相,换了工作服。
午饭时,白玉去了佣人餐厅逛了一圈,吸食了不少香火后又独自一人回了小楼。
女煞来告诉她,说是她去餐厅的时候,俞飞扬来找过她。
白玉对着卧室的梳妆镜抬手一挥,镜子里赫然出现了俞飞扬的面容。
只见他换了一套干净崭新的衣服,顶着半干的头发来到这院中,喊了半会儿白玉的名字,没听到她的回应,又失望地离开了。
白玉眯着眼,吸了口灵烟,缓缓吐出:“他人呢?”
女煞望着白玉手里的烟,咽了咽口水:“被俞德志带走了,好像是他大学升学出了问题,现在去那边处理了。”
说完,她打量着白玉的神情,试探问道:“大人,可需要我再去打听打听?”
白玉掸了掸烟灰:“嗯,不只是他,这庄园里大大小小的事情你都帮我盯好了。”
“是。”
女煞应了一声,也没离开,站在一旁盯着白玉手里的灵烟。
白玉瞥了她一眼,将烟盒子抛给她:“不用挑,都是你的。”
女煞受宠若惊:“这可怎么好?”
白玉牵了牵嘴角:“你这种游魂修行不易,一根上好的灵烟当你一年修行,我既然要你替我办事,好处自然少不了,拿着吧。”
女煞跪地磕了头,捧着烟盒准备离开。
白玉突然将她唤住:“等等。”
女煞脚步一顿,回过头来:“大人还有吩咐?”
“你跟俞德志是什么关系,怎么会撞死在这里?”
白玉指了指她额头上的血洞。
女煞沉默了一会儿,苦笑道:“我名叫董兰,是他的……情妇。”
白玉静静地看着她:“怎么死的?”
董兰自嘲地笑了笑:“我那天跟他吵了架,一没想通,自己撞死在门后。我以为我的死能换他悔恨,但却是我高估了自己,后来我才知道,他选择我,不过是因为我像一个人而已。”
“谁?”
董兰平静道:“大人没看出来吗?我的背影像你啊。”
白玉微怔。
董兰说:“行房事的时候他都要开着灯,而且从来都不许我转过身来。有一次我心情不好,故意违逆了他,那晚,他发了好大的火……”
她面露悲伤:“他狠狠地骂了我,又抱着我哭,那时我不懂为什么,后来才知道他的心里一直有个人,只不过那个人,不是我而已。”
董兰说完就离开了。
屋内静悄悄的,白玉坐在梳妆台前,沉默地抽烟。
烟头的火星飘落,烫到了她的腿,白玉愣了愣,随即仰头大笑起来。
整个下午,董兰都没现身。
直到夜幕降临,她才慢悠悠地飘到白玉身旁。
那会儿白玉正坐在阳台上,沐浴着月光,吸收夜里的阴气。
董兰抬头看了看月色,提醒道:“大人,时候差不多了。”
“嗯,知道了。”
白玉站起身来,下一秒,身影已瞬移到小楼院落,再是一秒,已经消失在院落中。
白玉今晚的目标是俞德志的妈妈——石慧。
当年她和俞德志在谈恋爱的时候,石慧对她很好。
而白玉也知道,俞德志他爸死得早,石慧一个人将俞德志拉扯长大也不容易,所以白玉在读大学的时候,赚来的钱也会给石慧买不少东西。
她们相互体谅,饭桌上的气氛一向融洽。
正是因为这样亲密的关系,所以白玉到死都无法相信,俞德志会背叛她。
在白玉看来,俞德志干的龌龊事与石慧无关。
如今石慧阳寿将尽,白玉想着自己哪怕是在门外,悄悄看她一眼,也算报答了当年的照顾之情。
石慧年岁高了,出行不便,俞德志将她安排在主楼的底层。
白玉到那里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十二点,石慧的门外没有人守夜。
房门紧闭,白玉即便是有穿门而入的本事,也不敢直接闯入。
凡人的门上向来都有门神守护,白玉在阴司挂有官职,不能明知故犯。
她看了一眼身上的女佣工作服,想了想,去了餐厅厨房倒上一杯温水,放置在托盘上,重回石慧门外。
白玉抬手,正打算敲门,屋内忽然传来一道她到死都忘不了的声音。
“妈,过去的事你就别想了,她已经死了十八年了。”
白玉的手慢慢放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石慧的声音有些虚弱:“可是最近我老是梦到小玉……梦到她来家里吃饭,梦到她送我衣服……想到以前那会儿,我就……”
说到这,石慧呜咽一声,悲戚呼唤:“小玉啊,我可怜的小玉啊……”
俞德志不耐烦地打断她:“够了!那只是梦,你不要再想了!”
石慧忽然变得惊恐:“德志你说,小玉是不是在怪我?啊,她是不是在怪我?”
俞德志的情绪也变得有些激动:“她人都死了,还怎么怪你?她是个孤儿,无父无母,她的尸体是我看着烧的,墓地是我找大师选的,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啊?!”
“是吗,那就好……烧了就好……”石慧似乎松了口气。
听到这话,白玉眉头微皱,心里升起一股异样。
屋中再次沉默。
石慧突然想到什么,慌道:“不对,你找人看过没有,她的墓,就是下葬的地方,有没有用东西压住?我听别人说,像她这样惨死的女人怨气重,死了也不安分,很可能……很可能会回来报仇啊德志!妈这几天的身体越来越差,你说我老是梦到她,是不是她回来了?德志啊,你帮妈想想办法,妈不想死啊!”
石慧又哭诉起来。
这次,俞德志没再安慰她,而是凉凉的说:“妈,你既然这么害怕,当初为什么又要逼我?”
“妈没逼你,妈只是不想死,妈想多陪你几年看看孙子啊……”石慧掩面哭了起来,“妈舍不得你啊……”
俞德志冷笑一声:“妈,你可能不知道,我即便要和小玲结婚,也从没想过要杀小玉,我打算买套房子,让她住在那里,她和小玲一辈子都不会见面。可是,是你告诉我,小玲知道了她的存在,不会再帮你治病,是你求我杀了她,就为了治你的病!但是你知道吗,妈,我后来试探过小玲,发现她从来……从来都没说过那样的话,她也压根不知道白玉的存在,一切都是你骗我的!!!”
说到最后,俞德志几乎是怒吼出来。
白玉牙关咬紧,五指渐渐收拢,托盘出现丝丝裂痕。
“不是,德志,你听妈说,妈妈都是为了你好啊……”
“够了!”俞德志粗暴地打断她的话,“每次听到你说这种话,我都感觉要窒息了!!”
屋内的气氛,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
好一会儿后,俞德志才平复心境:“算了,这事已经过了,刚才的话就当我没说过,我走了,你自己好好休息,我让佣人过来陪你。”
说完,俞德志打开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