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治享受着小丫头们的按摩,心情忽好忽坏的,就起了坏心思想:“朕记得你们家里,应该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朕怎么没有见过他们啊?”
四岁的周穗年龄小,还不知道家里的复杂关系。不过这些家里的事,她的姨娘曾叮嘱她绝对不能跟外人说,就把小嘴巴抿的紧紧的。
五岁的周麦也不会跟外人说家里的事情,可是她已经知道周安周康跟她没什么关系,只是赖在家里不肯走而已。
她眼珠子咕噜噜一转,都说皇帝是这天下权力最大的人,那皇帝能不能帮忙把那两个人赶出去呢?最好带着董姨娘一起!每次在后花园里碰到她们一家三口的时候,总是玩都玩不痛快,讨厌死了。
小家伙有了这个想法,便脆生生地说道:“因为我哥哥说,干哥不算哥,只有那些有利益牵扯,或者别有用心的人,才会认别人做干爹干娘,干哥干姐,这种关系最不牢靠了,一个铜板就能完蛋。您还不知道吧,周安是我爹爹的干儿子,周康是周安的亲弟弟,所以也是我的干弟弟,那他们就不能算我的哥哥和弟弟了,您懂了吧?”
刘治听完,表情很有些一言难尽。
周安就算了,那周康可是自己的儿子,在这小丫头嘴里,却成了别有用心的人,这让刘治多少有点心塞。
于是他又问了个使坏的问题:“你这小丫头,这么会说话,就不怕和别人玩不到一起,被他们孤立么?”
周麦猛地仰起头,小表情里满是不屑:“这个问题太简单了,让我妹妹回答您吧。穗穗你来回答皇帝伯伯的问题吧。”
听了姐姐的话,周穗终于张开她抿着的小嘴,一字一句道:“皇帝伯伯,穗穗问您一个问题,可以么?”
刘治好奇点头同意。
周穗也不给刘治揉胳膊了,小手一背,很是郑重地问:“皇帝伯伯,您说,如果有一头雄鹰落到鸡窝里,它会怎么想呢?会因为别的鸡在那咕咕咕,就把自己也变成鸡么?”
刘治听了这个问题,很是愣了下,没想到一个四岁的小丫头,就能问出这样有志气的问题来。
不只是刘治,在场的十几个人除了周富贵在那咧着嘴傻笑,其他人都不免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不知道自己应该是那头雄鹰,还是那一窝子鸡。
“皇帝伯伯,您快回答我呀。”周穗等了许久,没听到答案,开始催促起来。
刘治回神,笑着揉了把两个小丫头的脑袋,回答说:“雄鹰当然不会把自己变成鸡,它会想,自己的运气真好,以后不愁没饭吃了。”
周穗猛点头:“对啊对啊,所以我们才不怕别人不跟我们玩呢,是我们不跟她们玩。”
刘治心中颇有些触动,自付自己这一生四十来年,可不就是一头落入鸡窝的雄鹰,也曾一度彷徨,险些迷失自我,把自己和鸡化为同类么?好在自己终究还是没忘了最初的志向,在鸡窝中开了杀戒。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的再次展翅翱翔啊。
抛掉脑子里那些过往回忆,刘治想着,周康还是放在周家养着吧,一来他身份尴尬,二来,在周家耳濡目染久了,以后说不定也能长成个不错的孩子。
“你们俩懂得可真多。告诉朕,都是谁教给你们的呀?”刘治这次说话时,语气都不自觉的柔和轻缓起来,竟当着十几位重臣的面哄起来孩子。
这个问题,又是家里的事情了,周穗又一次抿起来小嘴巴,眼巴巴的看向姐姐。
周麦踮起脚尖,小脑袋高过御书案,看向爹爹,见爹爹点头,便回答道:“在家里,姨娘管我们吃饭睡觉,爹爹跟我们玩,哥哥教我们知识,席夫子又要跟我们玩,又要教我们知识。”
刘治遥点了下周富贵:“朕听出来了,你们家只你最懒,只知道玩,也不怕带坏了孩子。”
周富贵立刻侧过去头,把手放到耳边做喇叭,大声反问:“啊?陛下您说啥?臣耳朵不好使啊。”
刘治险些没翻白眼:“朕问你什么时辰了。”
周富贵立刻啪嗒打开怀表,看了一眼,大声回答说:“回陛下,现在是申时一刻。哎呀,按照我家卓儿说的精细时间,现在是十五点十六分啦。”
刘治都懒得继续搭理这个痞赖货,对众人说道:“时辰差不多了,诸位爱卿,咱们且去奉天殿吧。”
奉天殿,在三大殿中位于中间,作为皇宫中专门用来举办国家级规格宴会的宫殿,和乾坤殿的装修风格明显不同,跟接近后宫的交泰殿也有很大区别。
简单来说,乾坤殿威严,色调偏冷硬;奉天殿愉悦,色彩华丽;交泰殿舒适,色系柔和。
奉天殿中不仅有皇帝的龙椅,这张龙椅比乾坤殿里的还要大上许多,并且椅面上有软垫,靠背有贴合脊柱的曲线,扶手上还贴有暖手的皮革。因为这张龙椅,不仅皇帝要坐,皇后也要坐。
天下最尊贵的一对男女,在这种场合中,是平起平坐的。
你看,男女平等这种事,在炎黄文化圈中,从来都不止是说说而已。只不过在体力劳动时代,男女社会分工不同,导致男性掌握权力更大更强,便有了更大的发言权,可这不代表女人不能掌权,家里说了算的老太太,训夫如训子的铁娘子,经营买卖的女掌柜,没登皇位却比皇帝还皇帝的太后们,领兵打仗的巾帼将军,这些人物层出不穷。
换句话说,只要女性愿意掌权,她们同样可以掌权。
再换句话说,让女人下跪的不是男人,而是权力,是生活资料,也就是衣食住行的掌控者,及实力权柄,也就是人事权财权军权的拥有者。女人掌握了这些东西,男人也得跪她们。
刘治领着一群人到达奉天殿时,正好看到周卓正在跟人抢座位。
按照规矩,这种场合位置最靠前的是皇族,然后是和皇族共治天下的贵族们,也就是那些有爵位的人,最后才是文武官员这些打工人。不过这种规定,在大家实际掌握的权力面前,除了礼部的官员要背要记住之外,其他人早忘到脑后。
除了皇子公主们的位置固定在最前,其他勋贵和官员的位置坐的乱七八糟毫无规律。如果一定要有规律,那就是看大家在这次宴会中有什么目的,由谁来出头,则让谁位置坐的更显眼。
周卓到奉天殿的时间不算早。他被太监领到周家的席位上,发现这位置不那么理想,竟然排在八个国公的后面。
而其他朝廷重臣,比如尚书、中书及门下这假三公的位置,都放的比较靠后。
领路太监见周卓站在席位边没有落座,心里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更怕受到连累,匆匆行了个礼就溜了,出了奉天殿才敢让冷汗流下来。
周卓四下看了一圈,见龙椅上暂时空着,帝后都还没来。龙椅下左边是皇子席,右边是公主席,六皇子和八公主九公主都跟周卓摆手打招呼。
周卓直接无视了六皇子,跟两位娇俏俏的少女露出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看着真像是一位温润和煦的俊朗少年。
这位温润和煦俊朗的少年款款前行,走到王国公汪家的坐席旁。
这汪家,在炎国立国之前,原是河南道的军政提督,而河南道,是八大士族中王家的地盘。
前面说过,当时八大士族跟太上皇看对了眼,决定让刘家上位当皇帝,为了多捞点好处,归降刘家前,先在自己的地盘上找人造了个反,建了个国,然后叫代言人转瞬灭掉,捞一个灭国的功劳,让代言人获得国公的爵位。
汪家,就是这么当上国公的。
他家封号本来不是王国公,跟梅国公白家一样,都是刘治上台后看着他们犯恶心,便给他们的封号改成他们主子的姓氏,来恶心八大士族。
别说,那阵子还真给八大士族恶心坏了,自己家推出去的代言人,转眼成了自己家名义上的主子,就好比谁家养了条狗,转眼发现他家的房产证上和户口本的户主上写的都是这狗的名字。
就难受。
这导致八大士族和八个国公的关系产生无法弥补的裂痕,八大士族调头就去支持文官了,而八位国公手里的军权,被刘治给慢慢剥夺,成了空有爵位,没有实权的八个勋贵。
周家的位置,岂能居于这八家之后?
这种场合的位次,一般由礼部和光禄寺共同安排,周卓不用想也知道,那帮人想借此侮辱周家。
只不过,周卓想不通的是,文官集团不是正在谋划搞事情,怎么会在这个关头节外生枝?
难道没带礼部和光禄寺玩?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可惜了,皇帝不是个乱杀的人,如果这两个衙门真的没有参与,事后还能留条性命,这让周卓觉得有点可惜。
又或者,这是文官集团的一次试探?
可是这种小儿游戏一样的试探,又有什么实际意义?
汪家的席位上,此时坐着王国公,国公夫人和世子及世子夫人四人。
这一家四口见周卓站在他们桌旁,也不跟他们打招呼,也不看他们一眼,竟然兀自想起来心事,这让他们急躁,心慌。
他们也不想坐这个位置啊……
朝廷最近的局势,只要是个正常人就能看出来,文官集团跟皇帝斗法,用的是穿云侯这个筏子。这么惊险的局面,若不是切实相关,或者收到明确命令的人,谁也不会嫌自己命长掺和进去。
汪家也不想坐在这勋贵首席的位置上,可是汪家也没办法。别家贵族要破落下去,怎么也要两代三代才行,可汪家本就是靠着把王家巴结的好才上了位,没有什么真本事。成了王国公后,被动跟王家撕破脸,自己又没能耐,在第一代就开始破落了。
破落户,当然好欺负,被人安排在勋贵首席,成了周家的直接靶子。
周家就算同情他们,也不能不打这个靶子,不然周家的面子往哪放?这年头,讲究的不就是个面子么。
汪家四口眼巴巴的看着周卓,就在等这位正儿八经的世子爷一声令下,他们立刻换位置。
面子什么的,在命跟前,一点都不重要。
奉天殿忽然就安静下来,大家纷纷把目光集中到这勋贵的首席位置上,都在等着看周卓要怎么处理。他们看到周卓就站在桌子旁沉思想事情,只觉得这是周卓在给汪家施加无形的压力。
可是汪家等不及了。
王国公穿着一身威严华贵的超品朝服,跟他儿子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想办法解决这事。可是王国公世子有什么办法呢?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低头装傻。
儿子指望不上,王国公只能亲自上阵。他对这妻子儿媳一起使个眼色,一家四口轻轻站起,轻轻挪步,轻轻的走到原本属于周家的那个席位,轻轻落座,好像他们原本就坐在这里一样。
看看,没有实际权力,就算是国公爷,走路的时候也只能溜墙根。
名头在实力面前,什么都不是。
奉天殿中突然就喧哗起来,大家谁都没想到,王国公竟然这么怂,人家周卓一个字都没说,一个眼神都没给呢,他就自己搬走了!
尤其是其他七位国公府的人,那嘲笑的声音,直接给周卓吵醒了。
周卓一扭头,发现这席位上竟然没人了,好像成了专门给自己留的一样,就连桌子上放着的杯子碟子鲜花盆景,甚至是桌布,都没乱一点,干净整洁的等着周家就座。
正要坐下,听到其他七家公爵正在嘲笑王国公家。这跟周卓本没什么关系,他也懒得理会,可有个不知道是谁的家伙偏偏说了一句“穿云侯府好大的威风”。
人家都这么说了,不把真正的威风给他威风一下,岂不是浪费了他对穿云侯府威风的认可?
周卓没落座,走到那人跟前,也不说话,只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这人乃是冯国公世子,他家出身剑南道冯家,是冯家的旁支。
这位冯世子在周世子的注视下,讪讪的低下了头,不敢再说一个字。
可是周卓不打算这么算了,他开口说了两个字:“掌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