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卓穿一身白衣,身后跟着四名黑甲龙鳞卫,走过太和门。
从阴影中步入阳光下的那一瞬,有风吹起,金銮殿上诸位文臣不由感觉后心猛的凉了一下。
随着他一步步走过殿前广场,云朵遮住骄阳,他往前迈一步,天色阴暗一分。
走过跪在广场上的几个小官身旁,周卓抬步迈上御阶。
轰隆一声,天上传来一阵雷声。所有人不由往天上看,只见天空一半乌云,一半晴朗。
周卓走上御阶,来到金銮殿前,一阵狂风骤起。
他长发随风飘动,遮住脸庞,一张俊朗的脸显得阴晴不定,难以捉摸,似乎嘴角带着温和笑意,又似乎眼中只有寒光。
偏殿中,八位在这里听政学习的成年皇子互相看了看,收敛起他们之间原本的敌意。
他们通过自己的渠道,早已知晓今天的大朝会上,父皇很可能定下太子。这八位皇子是兄弟,更是对手,他们中,会有一个人披着满身荣光,站到只隔着一扇木窗外的朝堂上,那里满地金砖,那里龙椅之下,那里无比辉煌。
只隔着一扇窗,在这边,他们是只能听不能说话的学生,在那边,则是指点江山的预备帝王。
这荣耀,这气势,原本该属于他们八人中的某一个好运的家伙,可现在,怎么好像属于外面那个家伙?
龙鳞卫,皇帝的专属护卫,怎么会跟着他?
他不是穿云侯世子么?
今天不是文官们信誓旦旦,说要确立太子的大日子么?
他怎么来了?
他来做什么?
难道……
不会吧?
不应该啊!
穿云侯可是父皇的老兄弟,父皇纵然有些贪花,也不能啊!
八位皇子,慌了。要不是身边全是对手,要顾及仪态,不能做出丢人的举动,他们都想冲到窗户边去看看外面到底什么情况,甚至想冲上朝堂去问问,到底什么情况。
也难怪刘治选不出合适的太子……
等狂风过去,周卓面带柔和笑容,整理好头发和衣衫,迈步进殿,从容来到御台前,撩起衣摆,单膝跪地,挺胸抱拳:“臣,穿云侯世子周卓,拜见陛下。”
收拳,收腿,换双膝跪地,磕头,挺身:“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好了,快起来吧。”刘治笑呵呵的抬了下手,“你这孩子身子一向不好,不喜出门,今日却来大朝会,看来身体见好啊,好事。说于朕听听,今天来,有什么事啊?”
听听皇帝的这口吻吧,亲切的跟聊家常一样。要不是他口口称“朕”,这里又是铺着金砖的金銮殿,两边又站着非朱即紫的文武百官,还以为是谁家长辈看到了心喜的小辈,随意说两句关心的话呢。
“谢陛下。”周卓起身,很有礼貌的对两边文武官员拱手弯腰致意,随后用他朗润的声音说:“臣今日求见,是为了建议陛下成立军密院一事而来。”
他朗朗的少年音,声音不大,还很好听,效果却如炸雷。
文官们是被炸的最狠的。他们努力了半个上午,堵着皇帝的嘴,没让皇帝说出成立军密院的事情来,怎么这个穿云侯世子一来,就把这事往外捅!
你以为你捅的是窗户纸呢?
武将那边立刻发出善意的得意的笑声,文官这边发出惊诧的嗡嗡声。
周卓这句话一出口,皇帝也被震到了。
这孩子,这是打算站到台前,替他那个不省心的老爹出气来了?
这些年,刘治和周卓私下交流很多,内容包括政治经济文化等多方面,刘治不仅受到不少启发,有时候直接照抄周卓的想法。
只不过,刘治知道这些想法执行之后,损害的是八大士族的利益,所以他从没说过想法来自周卓,把他藏在后面,保护的很好。
(幸亏他的儿子们不知道……)
刘治也很清楚,周卓这个孩子虽然继承了他娘的头脑,却不是个喜欢出风头的,最大理想是当个可以恣意逍遥的二代纨绔。
可周富贵一出事,这孩子就站出来了,正如十年前,他去草原上给他娘报仇一样。
刘治不由的看了眼偏殿方向,心中对周富贵涌起一阵羡慕,心中不由幻想,如果当年能放下那许多想法,这孩子,岂不是成为自己的儿子了?可是当年,自己还没经历挫败,踌躇满志,想要的太多。
周大傻,你的运气可真好啊,你不仅娶了个好妻子,还生了个好儿子,你这是什么狗屎运啊周大傻。
“军密院么?”皇帝露出很感兴趣的表情,“周卿不妨详细说说。”
周卓欣然领命:“是。”他先对着文官方向笑了笑,随后不紧不慢的开了口:“所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将孰有能?天地孰得?法令孰行?兵众孰强?士卒孰练?赏罚孰明?……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
随着他一字字,一句句将《孙子兵法计篇》搬运到这个世界,武将们越听越迷茫,这之乎者也的啥玩意啊?
皇子们越听越心慌,这小子竟然能说出这么有见识的话,如果他真是那个啥,我们岂不是要那啥?
文官们越听越心惊,这病秧子难怪不怎么出门,原来是躲在家里研究治军的策略?难怪穿云侯战无不胜,他死掉的夫人和这个活不长的儿子竟然都在军事上有这么深的见解?
如果真让军密院成立了,以皇帝对周富贵的信任,多半由他掌控军密院。周富贵就算傻,可他以前听夫人的话,现在听儿子的话,这都不是秘密,以周卓对军事的见解,还怕不能替他笼络住只会打仗的武将们?
不行,不能让这小子继续说下去了!他现在还只说对军事的看法,还没说到成立军密院的意义,等他说出来,皇帝再点头,可就什么都没了!
文官们迅速眉飞眼跳一阵,一个刑部的郎中硬着头皮跳了出来,打断周卓的发言:“陛下,周世子大言不惭,扰乱圣听,臣以为其心不轨,请陛下明察,不可偏听任其妄为!”
刘治听得正过瘾呢,被人打断,心里不怎么痛快,沉声问道:“哦?你说他大言不惭?怎么个大言不惭,你倒是说说?”
这位郎中飞速头脑风暴,捡着周卓刚才说过的话往外抠字眼:“他说‘将听吾计,听之必胜,留之;不听吾计,用之必败,去之。’好似在说只有他会打仗,而且听他的必然能打胜仗,岂不知兵无常胜之理?况且他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战场什么样子都没见过,却在这说他能打胜仗,这不是大言不惭是什么?”
刘治摇摇头,笑问周卓:“周卿,你有什么要说的么?”
周卓也笑,笑得很是温暖阳光,一边笑,一边从袖子中取出一摞小卡片来,拿在手中开始翻找,最后抽出一张来,把其他卡片收回袖子里:“陛下,这位大人对臣的指责,臣懒得反驳他。不过臣这里有点其他的事情,想跟这位大人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