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真是那小子说的?”
东阁,朱元璋高坐金案后批着奏本,身前十步外,站着毕恭毕敬的邵质。
后者当然不是为了一个陈云甫就专门来向朱元璋汇报,若只是如此,朱元璋也不会召见他。
今天邵质来,主要说的还是都察院的事。
“回陛下,这话是那陈云甫说给臣儿子的,臣也是知晓后转述而已。”
朱元璋放下了笔,抬头,一向严肃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三分微笑。
“不错,这小家伙果然没让朕看走眼,机灵敏捷,难得的是脑子还很灵光,练个几年会是个好苗子。”
邵质听的心头一阵哆嗦。
自己当了几十年官,可还从来没从这位洪武大帝口中听他夸过人。
这个叫陈云甫的小家伙了不得、不得了哇。
看到朱元璋心情似乎很不错,邵质也就敢顺话附和上几句,熟料朱元璋话头一转并不多提。
“说说正事吧,都察院那现在有什么进展吗。”
邵质慌忙一躬到地,大声回道:“禀陛下,余敏、丁廷两位御史已经查证了一部分关于郭桓会同地方贪赃的线索,不过地方上阻力颇大,很多细节上证据还没法确凿的固定下来。”
顿了顿,邵质又硬着头皮说道:“另外,自中枢到地方,或多或少都有人在插手,浙江翁俊博案拖到了现在一年多都还没什么进展,刑部抓了几个嫌犯,但好像也不太怎么上心。”
朱元璋没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
“你想跟朕说,那郭桓背后很可能牵扯了很多人是吗。”
邵质连吞了几口口水,紧张的话都开始哆嗦起来。
“陛、陛下,去年翁俊博一案案发,牵涉出地方布政使司、府、县三级向户部呈送钱粮及财政收支、税款账目的账册可能存在提前加印的情况。
此事兹事体大,如果确凿的话,那么臣甚至有理由怀疑,户部会同地方各有司衙门的核数完全是人为篡改,中央几个国库度支仓的入数,可能连实数的一半都不到。”
“够了,够了。”
“陛下...”
“朕说够了!”
刚还一脸平静的朱元璋陡然如同一只暴怒的雄师怒吼,吓得邵质直接跪下,额头贴于京砖上,汗水汇成一滩。
“他们是想毁了朕的大明吗,他们配吗!”
朱元璋的右手发力,生生将攥着的朱批掰断。
“查,给朕查下去,一定要查出个水落石出!”
邵质一头砸下,大声应道:“陛下放心,臣一定查实、查透!”
说罢,爬起身,躬着腰向后退步。
待退到门槛处的位置时,邵质刚刚转身,就听到身背后又响起了朱元璋的声音。
“让那个陈云甫跟你去都察院,做一个刀笔吏吧,跟着你学些东西。”
邵质惊愕扭头。
“朕为什么废科举,就是因为科举让朕太失望了,它替朕,替这个国家,选出的人伤透了朕的心!
现在朕只信自己,朕不会看错人的。”
“吾皇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邵质再拜,三呼万岁后离开。
此时此刻的他早已汗透重襟。
可是皇宫外的风一吹,踩在长安街上,邵质又瞬间清醒过来。
刚才皇帝说什么,让那陈云甫入都察院做刀笔吏?
虽然说在古代,官吏之间犹如云泥之别,吏在官面前,跟狗没什么区别,允打允骂,但到底是吃皇粮的。
更何况陈云甫这个刀笔吏能是一般的吏目吗。
皇帝钦点入都察院的!
往大了说,这都是钦差之臣啊。
冲这,自己说什么也得见一见那陈云甫了。
念及此,回到府上的邵质便唤来了邵子恒,说道:“你去寻那陈云甫,就以那日他送的两本佛经为由,请他来家吃顿便饭,感谢一二。”
后者眨眨眼,虽然不明就里但还是老实应下,拔腿就跑了出去。
“感谢?”
陈云甫接到邀请的时候一样是没明白,狐疑着看向面前的邵子恒说道:“子恒兄也太客气了,御史堂官五十喜寿,我这个做子侄的聊表心意本属分内,何况我与子恒兄您也算是相见恨晚的好友,大可不必。”
“诶,这是我爹的意思。”
邵子恒是个淳朴的人,一张口就把老底都给露了出来,这下可把陈云甫给整的更迷糊了。
邵质见自己干嘛?
一个堂堂都察院的右佥都御史,哪来那么多时间见自己这么一个孩子。
压下心中的困惑,陈云甫换了身行头,跟着那邵子恒向邵府而去。
倒是在路上的时候,陈云甫试探着打听了一嘴。
“令尊今日见了谁吗。”
“那我哪知道,我爹一大早就去上朝了。”
上朝能见谁,除了。
朱元璋!
陈云甫抽了一下鼻子,不会吧,难不成老朱当着那邵质的面说起自己什么了。
亦或者,有什么话打算让邵质来传达。
想想都震惊的陈云甫不敢再多嘴乱问,跟着入了邵府,一路径直到书房。
邵子恒叠指轻扣。
“爹?”
“进来吧。”
推开门,邵子恒先进去,身子站在门槛边作揖。
“爹,孩儿来了。”
这个时候陈云甫才跨过门槛进到书房内,冲着那邵质一揖到底。
“在下陈云甫,参见御史堂官。”
实话实说,按照洪武四年礼部定的国礼,陈云甫这种一介白身之人见到邵质是要行拜礼的。
不过呢陈云甫之前是和尚,做揖礼习惯了,而邵质呢,也不会和陈云甫见这个怪。
他现在没心情斤斤计较礼节微末。
正事要紧。
“你就是陈云甫?呵呵,果然是少年才俊,来坐。”
“谢御史堂官。”
陈云甫的回答中规中矩,到让邵质反而不愿。
“你与恒儿是好友,再呼官职反显见外,便呼老夫一声叔父亦无不可。”
这邵质那么客气?
陈云甫也是个自来熟的性子,既然人家邵质都不拿架子,他当然也不像一口一个官职的唤着,当下就顺了一句。
“那在下就斗胆了,侄儿见过叔父。”
“哈哈,好。”
邵质眼里全是笑意,支使邵子恒出去通知备膳,便开门见山道。
“明日随老夫入都察院,给你寻了份差事。”
陈云甫眼都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