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福宫出来,言冰尘见时辰还早便让沁芸带她走一趟太医院。
太医院
果然如她所料,做徒弟的肯定逃不过加班,翁太医正在整理中药材。
她从背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吓得他手一抖,苍洱掉落一地。
“哎,不好意思,我只是想打个招呼。”她鼓着腮帮,眉眼间满是歉意。
翁太医一愣,认出她是那日跟方公公一起看到他被训斥的女子,便蹲下身捡起苍洱。
她也四处拾掇起苍洱,“啊!”指尖一针刺痛,她条件反射一缩手。
“我看看。”翁太医右手捏着她的指节,左手从她指腹上摘下一根苍洱刺,起身找药说:“我给你止血。”
“不用啦,小事。”她把手指放进嘴里允了允,拿出来在他眼前晃了晃说:“你看没事啦。”
他黝黑的脸颊浮起酒窝,继续拾掇苍洱,并交代一句:“姑娘芊芊玉手,这种粗活儿还是交给我来做。”
她眼珠一转道:“那好,为表歉意,我请你吃饭吧?保证让你大饱口福。”
“此等小事不足挂齿。”他继续低头忙碌。
她胃里发出咕噜噜的抗议,摸着肚子说:“我饿了,陪我吃个饭行吧?”
他看着她央求的脸,微笑道:“额,好吧。”一丝微妙的感觉在他心里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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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冰尘请翁太医到食肆包间吃饭,翁太医对酱油做的菜肴赞不绝口,她送他一坛酱油,并拿出梅子酒招待。
翁太医酒量浅本不喝,但在她劝说,和果香的迷惑下,不知不觉就红了脸。
酒能迅速增进关系,她已经开始称兄道弟:“翁兄,你是太医,我是御厨,可算是同僚,都明白这在宫里当差不易啊,我看那老太医对你可凶了。”
“李太医也是为我好。”他还保持着一分谨言。
“对对对,严师出高徒,看他医术肯定很高,医者父母心,一定是一位慈祥的长者吧?”她故意说反话,观察他的反应。
他愁眉锁眼,脸色一沉,脱口而出:“哼,好一个医者父母心。”他拿起酒杯大口灌入。
“翁兄有什么不快可以与我说,我一女流之辈不懂官场那些权谋,今日能共进晚餐也算是缘分,只是倾听,绝不泄漏半句!”她举起三只手指做发誓状。
翁太医呼出长长一口气,终于敞开心扉:“我行医本事行善,谁知做了这太医却身不由己,李太医那天说的你也听见,这娘娘的宫寒绝非天然,能治却不可治,还称得上医者仁心?”
“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你是位好大夫,我敬你!”她本只是为霞贵人保胎接近他,此刻却是从心里尊敬他,甚至觉得他们可以成为朋友。
翁太医爽快干杯,眼中起雾,隐约看到她的公主切遮掩下的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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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时分,阴沉的天气使得冷宫破败瓦墙更加死气沉沉,柒墨凡刚下朝便独自来到墙前,阵风吹来,他凌空而起,毫不费力立于宫墙之上,脚尖点瓦行至屋顶。
年久失修的瓦片已看不出原色,他揭开第十排第三片,瓦下显出一个同色系蜡纸包。
今日正是十月三,他和父亲的生辰,父亲也是他一身武功的入门导师。
那年他四岁,是他回府中的第二个年头,由于不知他的生辰,每年便和父亲同时庆祝,这年父亲送他一双特别的鞋。
那是一双黑色牛皮靴,可穿至小腿处,底部偏厚,靴头微微上翘,从裁剪到缝制都由父亲亲手完成。
小小的他把它捧在手心,沉甸甸的,他极为喜欢日日穿着,之后的每年生辰他都能收到父亲制的一双沉甸甸的鞋子。
捉鸟儿是他和父亲最常做的事,每回父亲都像是长了翅膀,轻易就能捕到不少,他再怎么努力最终也是负责把鸟儿放飞。
这日是他六岁生辰,天光渐亮,秋风一路送他和父亲来到郊外梧桐树下,满地的梧桐叶像是一个个手掌层层叠叠,他择了一片塞进衣里。
一如每日,吐纳打坐练气行宫,而后是跳沙坑热身。
日渐偏移,他和父亲坐在树下喝水小憩,父子俩各自握着一节黄杨木,背对背专心雕琢。
父亲夸张转身假意要看他手中坑坑洼洼的物件,他蜷缩身体护住作品,把它收入怀中,眉毛一挑,皓齿尽显,反身去抢父亲的。
父亲大手盖住根雕正面举过头顶,他左右跳跃够不着,五指收紧在口中哈一口气,开始袭击父亲的腰部,父亲被挠的哈哈大笑往后躺下,屈膝把他举到半空,一手也在他腰部轻挠,惹来他咯咯咯,两人笑作一团。
“扑”一声闷响,一朵毛茸茸坠落在枯叶之中,他凑近一瞧,是只雏鸟,再抬头望去,苍天大树的顶端有个鸟巢。
他捧起毛还没长齐的鸟儿,看了一眼父亲,父亲微笑点头,他把鸟儿放进胸前寝衣内,脱下黑靴,解下外袍,缠绕成绳状,将自己和大树圈于袍绳内,深吸一口气,望着顶端迅速攀爬。
攀至顶端,随即松开长袍,顺着树干把鸟儿放入巢穴与它的兄弟姐妹团聚。准备返回时才恍然,他竟如此轻松的爬上一棵五米高的大树。
他一阵目眩,手脚发怵,汗水划过鬓角,试图将身体移回主干,身后传来“卡兹”一声,抖动,晃动,失重……
待他睁开眼,已经在父亲宽暖的怀抱中,身上是鸟巢和四只羽翼未丰的雏鸟。
他们轻盈坠地,两双凤眸四目相接,共展欢颜,那是父亲出征前他们最后一次出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