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越在前去芜城的前夜,自落到姜国手中便一直安安分分的薛清辰主动找到了他。
见到不请自来的薛清辰,乔越没有丝毫惊讶,相反,他很冷静,好似他早就知道薛清辰会来找他,或早或晚罢了。
“坐吧。”乔越在温一壶酒,只抬眸看了薛清辰一眼后便又垂眸,“夜里寒凉,薛二公子要不要来一杯?”
“大将军既已如是问,薛某便来一杯。”薛清辰在他对面落座,微微笑,“多谢。”
“姜国曾经的征西大将军早已经死了,我如今只是一个寻常百姓,兄弟们仍唤我一声‘将军’,不过是没想着别的称呼罢了。”乔越给薛清辰倒上一杯酒,放到他面前,“薛二公子的这一声‘大将军’,手中连虎符都没有的我当不起。”
“薛某心中,阁下永是姜国的征西大将军。”薛清辰浅浅笑,端起乔越给他倒的温酒,“这酒闻着挺香。”
“但薛二公子这身子骨不适宜多饮酒吧。”乔越也为自己倒了一杯酒。
“不是经常,无妨。”薛清辰喝了一口酒,“好酒。”
“这是我姜国青川城百姓酿的酒,酒味浓郁辛辣,最适合深秋及冬日缓和身子用。”乔越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薛清辰捧着酒杯,抬头看了这议事厅一遭,这厅中墙上垂挂的地形图、厅中摆放的沙盘,桌上铺展开的书册,无一不是与羌国有关。
乔越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即便清楚地看到薛清辰在看着什么,他却毫不在意。
他冷静的模样就好像他自信薛清辰就算翻遍这厅里的所有东西也翻不出他手心一般。
他也的确是自信,就算薛清辰知晓他心中想什么,也阻拦不了他。
他决定了的事情,那就是志在必得,无论如何。
“大将军野心真大。”薛清辰看着他们身旁墙上垂挂的羌国地图,笑着轻叹一声。
“我是个兵,若是个什么野心都没有的兵,就当不了将,刚好我现在虽然没有朝廷给的名分,但终究也还算是个将。”乔越也转过头,同他一起看着墙上羌国的地图,看着上边芜城以西的羌国所有疆域,神色平静,不紧不慢道,“再者,我的野心从来就不小,否则西疆之土如今又怎会是我姜国之地?”
“也是。”薛清辰笑笑,“大将军待人宽厚,这些日子一直身处姜国,险些让薛某以为大将军在对待对手时也是宽和之人了。”
乔越不说话,薛清辰又喝了一口酒。
他不善饮酒,这青川城的酒又的确辛辣,他一不小心便呛到了,连连咳嗽。
乔越看他一眼,给他倒了一杯温水。
“多谢。”薛清辰忙喝了一口温水醒喉,“看来薛某这般的人还是不适合饮酒,就像这军中生活,薛某始终都亲身体会不到一样。”
“这世上的所有事情,都会有适合或是不适合自己的,薛二公子无需介怀,这天下本就没有完美无缺的人和事。”乔越似乎并不同意薛清辰的观点。
薛清辰微怔,显然没有想到乔越会这般宽慰他,少顷后才又重新笑起来,“大将军说的在理。”
“薛二公子不会无缘无故来找我。”乔越不再与薛清辰闲话,“二公子有事便只管说吧。”
“虽是不情之请……”薛清辰往后挪退开些,尔后朝乔越躬身做磕头状,真诚且恳求道,“但恳请大将军能将贵国与羌国间的形势告诉薛某。”
乔越定定看着朝自己磕头的薛清辰,因为道不明自己此刻心中感觉而久久没有说话。
过了良久,才听得乔越沉声问道:“薛二公子觉得乔某会放你走?”
“薛某并不这么觉得。”薛清辰苦笑摇头,“人活在世,贵在有自知之明,薛某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
“那对如今这形势与薛二公子知道与否,又有何干系?”乔越又问。
一只飞不出牢笼的囚鸟,任是外边海阔天空,都与其没有任何关系。
但看薛清辰的神情,他似乎并不这么认为。
他将手中盛着温水的杯子放下,转为又端起盛酒的杯子,忍着被呛到的可能将剩下的半杯酒一口气喝尽。
“大将军与乔将军一母同出,手足情谊深厚,薛某听闻,大将军对乔将军向来疼爱有加,薛某若是没有想错的话,乔将军如今重回这西疆之地,当是为了乔将军吧?”薛清辰抬眸迎上乔越锐利的目光,边叹边道。
乔越死死盯着他,一言不发。
“薛某想,大将军定不愿意看到乔将军身败名裂。”虽然薛清辰而今的处境与阶下囚并无太大差别,但面对掌控他生与死的乔越却不卑不亢,更不畏不惧,“两年前的鹿河一战——”
“你想做什么?”薛清辰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乔越冷声打断。
他的眸中,不仅浮现怒意,更是带着隐隐的杀意。
此刻的他就好像一只防备中的豹子,只要对方稍动一动,他随时都会扑上来将对方撕碎。
唯有如此,他才能保全他想要保全的人和事。
这是哪怕面对千军万马时乔越都没有露出过的神情与模样。
四目相对,薛清辰冷静如斯:“放薛某走。”
乔越一瞬不瞬盯着他。
薛清辰不急不躁,平静地等着他的回答。
“有二公子这样的人做对手,着实可怕。”乔越冷冷一笑。
“薛某并非大将军的对手。”薛清辰笑着摇了摇头,“放薛某回去,如今于大将军而言,有利而无害。”
“依薛某兄长的性子,大将军觉得他会听从君上的旨意将芜城拱手想让么?”薛清辰叹着气问乔越。
乔越虽不如薛清辰对薛清陇的了解,但薛清陇的为人及脾性,他却很是清楚。
如薛清陇那般早就在与他一次次交手中失败而逐渐扭曲了性子的人,情急之下是没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的。
芜城的情况他如今了解到的情况并不多,这些日子忙于与阮阮的喜事,他也未能好好派人去打听,芜城情况如何,他尚不清楚。
“大将军何时出发去芜城,还请带上薛某。”薛清辰再次朝乔越躬下身,用请求的口吻道。
薛清辰在站起身要离开时又对乔越道:“其实大将军无需因为自己娶妻一事耽搁了这西疆事而觉愧疚,薛某觉得,这世上的许多事情固然都很重要,但能娶到自己想要携手过一辈子的姑娘也是一件再重要不过的事情,不该被其他事情耽搁才对。”
“薛某是个自私的人,自认绝做不到大将军这般为国为家而委屈甚至是舍弃自己的地步,若是薛某认定的人,就算天塌了,薛某也要先护她安全无虞,所以,大将军没什么好惭愧的,大将军百忙之中抽空来成婚,委屈的是大将军还有温姑娘。”
“温姑娘是个好姑娘,薛某在此由衷恭喜大将军。”
薛清辰说完,朝乔越笑了笑,这才离开。
薛清辰的一席话有如无数颗石子不断地投进波澜微微的湖面,荡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乔越什么都未说,也将自己的情绪藏得极好,薛清辰却还是将他的心看得明明白白。
乔越不得不承认,薛清辰与他连朋友都称不上,但却是这世上对他再明白不过的人。
有这样轻而易举就能看穿他人心思的人做对手,的确是一件再可怕不过的事情。
夜凉如水。
乔越对窗而立,任冰凉的夜风不断拂到自己面上。
但夜风再凉,他纷乱的心却如何都冷静不下来。
*
从议事厅离开的薛清辰去到了玉芝屋前,在她还未熄灯的屋前静静站了许久,才抬手轻轻敲响了门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