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姐小姐姐,你见到那个啥子荣亲王了是吧?他长啥子样啊?”阿黎从梅良那儿问不出个所以然,傍晚和温含玉一块儿吃饭时忍不住又问她道。
“普通人。”温含玉夹了一块肉,头也不抬。
“……”小姐姐这回答要不要和那个没良心一样一样的?“小姐姐你说得再多一点?”
“他就在这院里。”温含玉又再夹了一根青菜,依旧未抬头,不紧不慢道,“你想知道大可自己去看看。”
“我才不去!”阿黎坚决拒绝,眸中嫌恶之色明显。
温含玉终是抬眸看她,“怎么?觉得他给男人当男宠很恶心?”
“难道不是吗?”阿黎皱着眉反问,“难道小姐姐不觉得吗?”
她就不明白小姐姐为啥子会去见他,还在他屋里呆了好一会儿的。
“还好。”温含玉给自己盛了一碗汤,神色不改,不嫌也不恶。
“还好?”阿黎不能理解,“还好是啥子意思?”
“就是他给羌国国君当男宠是难以让人接受的事情是真,但还不至于到见着他就觉得恶心的程度。”温含玉道。
阿黎将眉心皱得紧紧,清丽的小脸也快要皱起来了的模样。
很显然,她难以理解温含玉的这种想法。
只听温含玉又道:“他煮的茶水挺好喝,下回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尝尝?”
“不要!”阿黎毫不犹豫地摇头,尔后睁大了双眼,“下回?小姐姐你还要再去见他啊!?”
温含玉喝了几口汤,面色始终平静,“没事的时候他那儿是个喝茶的好去处。”
阿黎还是难以接受,她兀自摇摇头后端起碗来使劲扒饭,好像这般能让她觉得少恶心些似的。
因为温含玉来了的缘故,玉芝不再是窝在屋子里不肯出来,她这会儿就坐在温含玉对面与她们一块儿吃饭。
准确来说,是阿黎把她从屋子里硬拉出来的,道是她不来的话小姐姐会生气,她才来的。
毕竟温含玉帮过她。
只是她人虽是来了,却始终低着头,一口菜都未夹,只低着头吃着她碗里的白饭,且还是偶尔夹上一口而已。
“玉芝,你别光吃饭啊,吃点儿菜。”阿黎给自己夹了一块大肉的时候看了玉芝一眼,转手便将刚夹起的大肉放到她碗里。
玉芝不说话,头也未抬。
她这几日都是这副模样,阿黎该劝的都劝了,都没辙,她只好看向温含玉。
温含玉看一眼惆怅的阿黎,再看一眼沉闷的玉芝,往自己碗里也夹了一块大肉,不紧不慢道:“什么都不吃,饿死的是自己,值得?”
玉芝握着筷子的手抖了一抖。
阿黎着急地看向玉芝,生怕温含玉这一开口就不好听的话会让心情本有阴郁的玉芝想不开。
然,这几日无论阿黎如何好说歹说都没个反应的玉芝这会儿抬起了头来。
阿黎由不住想,看来以后该下狠力还是要下狠力,好声好语不顶用啊。
“你现在这每天不吃不喝的是什么想法?”温含玉的声音本就不是寻常女子当有的轻声细语以及娇软,她的声音带着与她淡漠的性子相符的清泠,听起来有些冷,还有些不苟言笑的严肃,让玉芝根本不敢不听,“待会儿吃完饭你给我和阿黎表达出来。”
“先吃饭。”温含玉又道。
玉芝这才夹起阿黎方才放到她碗里的那块大肉吃了起来,吃完了还自己伸筷子来夹菜。
阿黎忍不住给温含玉竖了个大拇指。
还是小姐姐厉害,光一两句话就能让玉芝乖乖听话。
秋夜已凉,院子里已不适合纳凉,温含玉也不是阿黎那般热心又心善之人,并不打算回屋了再说玉芝的事情,在厨房里用完饭后她比阿黎更加不拐弯抹角道:“你不会说话,那就我说你听着,对了你就点点头,错了你就摇摇头。”
玉芝交握着双手,握得有些紧,听着温含玉的话,她点了点头。
“你喜欢姓薛的对不对?”
玉芝忽地将双手交握得用力,她低着头,极轻极轻地点了点。
“他羌国人的身份让你无法接受?”温含玉又问。
玉芝点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阿黎挠挠头,问温含玉道:“小姐姐,玉芝在点头又摇头的啥个意思?”
是,也不是?
温含玉想了一想,默了默后试问道:“不是因为他是羌国人,而是因为他是薛家人?”
这一回,玉芝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她只是将双手握紧得发白。
显然温含玉猜对了。
温含玉忽然觉得玉芝这儿没什么好说好问了,她与薛清辰之间,不是国仇,而是家恨。
除了家恨,她也想不到别的了。
温含玉什么都没有再问,她站起身,道:“明天我让人备好马车,送你回青川城去。”
玉芝只是诧异地看着她,却什么都没有表示。
因为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如今该做什么该去哪儿,有人来为她做了决定,没什么不好。
阿黎亦是吃惊,这就完了?小姐姐这真的是在劝人?
阿黎看看将嘴唇咬得发白将眼眶憋得通红的玉芝,再看看已经转身离开的温含玉,忽然心生一计。
她在玉芝肩上拍了拍后跟上了温含玉。
她凑在温含玉身侧,就像个邻家小妹妹似的朝她堆着满脸的笑,甚至还亲昵地抱住了她的胳膊。
温含玉停下脚步,低头看向阿黎抱着她胳膊的双手。
因为除了老国公和乔越,从来没有人与她亲近,更没有人会主动亲近她。
杀人的刀,又怎么会让人想要靠近?
而阿黎,是真的将她当成了姐姐,而非嘴上叫着而已。
“小姐姐。”阿黎抱着温含玉的胳膊,笑嘻嘻的。
“干什么?”温含玉并未将她拂开,只是拿眼睨她。
与人亲近的感觉,挺好。
“小姐姐你看你医术那么那么那么——高强。”阿黎一口气说了无数个“那么”,直到憋不住气了才把话收,同时也将温含玉的胳膊抱得紧紧,满眼期待地看着她,“能不能帮玉芝一个忙啊?”
“什么忙?”温含玉盯着阿黎亮晶晶的眼睛。
“嘻——”阿黎先朝她呲牙一笑,尔后才抬手指指自己的喉咙,“小姐姐能不能帮玉芝把嗓子治好?有啥子事情让她自己和薛病秧子问个清楚说个清楚,不然你看她不会说话又不会写字的,心里想个啥咱也不知道,就这么把她送回青川城去,她会哭成泪人的,怪可怜的不是?”
温含玉耐心听她说完,反问她道:“既然你这么好心,你就自己帮她医治好了。”
“我要是有这个本事,一定不麻烦小姐姐!”阿黎一点不担心温含玉不快,只见她又冲她嘻嘻一笑,道,“这不是我没有本事嘛,所以就只能求小姐姐了,谁让我们小姐姐是好人呐!”
阿黎抱紧她的胳膊,朝她笑得一脸烂漫。
温含玉一巴掌罩在她笑盈盈的脸上,阿黎一愣,随后用力摇头将她的手给晃开,将头发都晃乱了,就像一只小狗儿似的,惹得温含玉不由轻轻一笑,道:“答应你了。”
“我就知道小姐姐最最最最漂亮最善良最好了!”阿黎将抱胳膊改为搂温含玉的肩,笑靥如花。
温含玉不知道自己好不好,她只知道,她的医术不是用来杀人也不是用来威胁人,而是用来救人,没什么不好。
*
梅良并没有阻挡薛清辰与荣亲王见面,因为他根本不担心他们二人见面之后还能做出什么惊人的事情来。
就算真有惊人的事情发生,他们也无法从他手中逃掉。
只要他们的人没逃,不管他们做任何事情,他都不会理会更不会阻拦。
不过,他二人坐在一起,除了品茶便是对弈,不言一句要从这兰川城逃离的话,也不论一句关于羌国与姜国两国事的话。
他们所言所谈,不过是琴棋书画,花鸟游鱼这些类与政事与天下毫无干系的事情。
即便只有茶没有酒,他们也能聊得尽兴,以致时而放声大笑。
就好像他们不过是游山玩水路经这兰川城而在此居住几日放松身心而不是被人看押似的。
他们二人无所谓,方超却无法冷静,也无法做到与他们一般满不在乎。
尤其是在看到那瓶中药丸只剩下最后两粒的时候。
只是,仅凭他一人之力,什么都做不了。
更何况,他的剑还不在手上。
乔越尚未回。
温含玉又一次敲响了荣亲王的屋门。
薛清辰正好从荣亲王屋中出来,他与温含玉在屋门处碰了面。
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
第一次是在玉芝的家中。
薛清辰见到她时眸中难掩惊讶之色,一时之间根本想不出来她究竟是何人。
温含玉则是面无表情看他一眼,并未说话,只是径直抬脚跨进了门槛,走进了屋里。
薛清辰怔了怔,尔后笑着微微摇了摇头,离开了。
看来,这个姑娘也不简单啊。
*
荣亲王正在将棋盘上的黑子与白子分别放进棋盒里,他才与薛清辰对弈完一局。
方超站在他身旁,正将一支小药瓶递给他,看到又是不请自来的温含玉,方超当即将药瓶收回,收回了怀里。
荣亲王则是客气道:“温姑娘可愿意赏脸与在下对弈一局?”
“脸是可以赏。”温含玉看一眼被收拾得只剩下最后几枚棋子的棋盘,“但是我不会下棋。”
荣亲王微怔,显然没想到她的回答会是这么个样。
他怔了怔后不由笑了,道:“那不知温姑娘今回来找在下又是为了何事?温姑娘前两日已经见过在下一回,在下身上已没有能让姑娘感兴致之处。”
一个羞耻的人,第一次让人想见是因为想看看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见着了,就不会让人想着再见第二次。
再见一次,不过是会让人作呕而已。
“我对你本来也没有兴致。”温含玉不留丝毫颜面。
这让荣亲王再一怔,然后笑出了声。
温含玉不介意他的笑,只将目光落在了一旁的茶具上,指了指,道:“你有没有时间,能不能煮些茶来喝?”
荣亲王笑着,眼角却有一滴微微的泪。
他不着痕迹地擦掉,浅笑问温含玉道:“不知温姑娘想喝哪一种茶?”
“我不懂茶。”温含玉摇摇头,“就煮那天我在你这儿喝的那种茶就成,那个挺好喝的。”
“无名之茶,难登大雅之堂,在下平日里随意煮着自己喝着的,承蒙温姑娘不嫌弃,看得起。”荣亲王道。
“只是无名而已,并不代表它不好。”不待荣亲王招呼,温含玉就已经径自坐下,“我也不是什么大雅之人,我觉得它好喝,那我就认为它是好,管别人怎么认为。”
“呵呵,可不是每一人都如温姑娘这般想的。”荣亲王将注水用的陶壶递给方超,“方超,去盛一壶水来。”
方超接过,不放心地看了温含玉一眼,这才快步转身去打水。
“我只在乎我想的,不在乎别人怎么想。”温含玉又道。
就在这时,她发现茶台上有一块小娃儿拳头大小的白玉石,前两日她并未注意到的。
脂粉好油性足,她不由伸手将其拿了起来。
明明是一块玉石,上手却像是拿着一块小油膏似的。
只见这块油膏似的玉石上雕刻着盛放的花儿。
这花儿温含玉并不陌生,她已经见过很多次。
在绿川城的将军府里,在她送给乔越的那把胡杨木梳子上,在玉芝送给她的那张帕子上。
是杏花。
温含玉用指腹推着雕刻得细致的杏花,那种上手即油的感觉让她实在满意,不由问荣亲王道:“你的这块手把件怎么能像油膏一样?”
“盘的时间久了,自然就油润了。”荣亲王注视着玉石上边的杏花。
“我有一副镯子,料子看起来和你这个手把件差不了多少,你帮看看是不是盘久了也能变成这样油润?”
温含玉说着,把手中的玉油膏放下,抬手从宽大的衣服里摸出来一块叠得整齐的深墨绿色上以金线绣凤纹的锦帕,在荣亲王面前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