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温含玉一直以来都不是个好人,只是个会杀人的恶人,所以她从没有想过要救人,就算在看到这些长宁百姓痛苦悲伤绝望时,她也没有想过要伸手救他们一把。
若不是阿越想救他们,就算这长宁县百姓死得一个都不剩时,她都不会动一动救人的念头。
所以,救他们的,不是她,而是阿越。
“解药已经都让他们所有染病的没染病的服下了,来到这儿的,都是没有染病以及热病已经退了的人。”
热病能退,病症便已好了一半,剩下的不再难治,等同与已经活了过来,不再去往鬼门关,所以他们才会不约而同拥来求见他,感谢他。
而百姓之所以认定是乔越救了他们,是温含玉之意,在乔越睡去的这短短两天一夜里,她与众医官及所有府衙中人道,长宁县能够活下去,不是因为她的药方,而是因为乔越的决意以及——
善意。
而她自己,从始至终都没有在百姓面前露过面。
乔越震惊得一时间忘了思考,也忘了让百姓们起身。
但见一个三岁模样的小女娃从人群中跌跌撞撞地走出来,走到乔越面前来。
她怀里抱着一只纸糊灯笼,到得乔越面前来时,她将抱在怀里的灯笼高高举起,递给他,奶声奶气道:“叔叔,今天是上元节,这是阿娘给小圆儿做的灯笼,送给叔叔。”
“叔叔,阿娘还要小圆儿和叔叔说,说对不起,说她那天不该骂叔叔无能,不该骂叔叔什么都没有做,让叔叔原谅她。”
人群之中,一直看着小圆儿的一名妇人此时泪流满面,泣不成声,面上满是深深的惭愧之色。
“谢谢你。”乔越接过小圆儿递给他的灯笼,笑得温柔,眸中亦隐隐含着泪。
百姓安康本就是他所求,又何须言谢?
“叔叔,今天是上元节,叔叔和小圆儿还有阿娘还有大家一起过节好不好?”小圆儿伸出小小的手,抓上乔越的手指,轻轻晃了晃,退热之后仍带着虚弱的大眼睛亮晶晶的。
就在此时,人群里忽地爆发出兴奋的声音来。
“王爷大人,和我们一块儿过节吧!”
“王爷大人!和大家伙儿一块儿过节吧!”
“各位大人们!和大家伙儿一块儿过节吧!”
……
恍惚之间,乔越觉得他看见了那些无数次与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们。
‘阿执,今天是十五,和兄弟们一起过节吧!’
‘将军,今天是十五,和大家伙儿一块儿过节吧!’
‘将军,阿开大哥教咱们糊灯笼,将军要不要和大家伙一块糊?’
“好。”乔越手捧着小圆儿送给他的灯笼,点点头,再点点头,声音发颤,“好。”
可他仅是应声,却手捧着灯笼久久不动。
秦斌看出他有点不对劲,忙笑着对乡亲们道:“乡亲们今儿个都在这儿等了一天,都还没有过节的准备,这会儿快都回去准备准备,才好和王爷一块儿过节啊不是?”
“就……”秦斌想了想,马上有了主意,笑着大声建议道,“乡亲们大多都今儿个才退了热病了,身子也都还虚,也不消太忙活什么,就每个人家烧上一两个菜,然后搬上桌椅板凳到这儿来,这儿空地大,到时咱就在这儿和王爷还有各位医官大人们一块儿过节怎么样?”
“好!”百姓纷纷赞同,“秦大人好主意!”
“咱这就快回去准备!”
小圆儿的阿娘这时也上前来将她抱走,不忘对乔越深深躬身。
只是当小圆儿被她阿娘抱走时她仍趴在她阿娘肩头好奇地看着乔越,与她阿娘道:“阿娘,那个叔叔好像快哭了的样子喔,小圆儿看到他的眼睛里有好多好多的水。”
百姓各自散去后,温含玉将乔越的双眼重新蒙上,继而将他推回了府衙里。
对于温含玉重新将自己双眼蒙上,乔越没有任何异议,他只是低着头,掌心轻轻摩挲着小圆儿送给他的灯笼,直到重新回到屋里,才听得他轻声问道:“阮阮,今天是十五了么?”
“嗯。”温含玉将乔越推回屋后便去打开她的药箱,从里边拿出一只细颈的小瓷瓶,“十五是上元节吗?”
方才她听到那个小小的女娃儿说了,说今天是上元节,但是,“上元节又是什么节?”
“上元节是一年中第一个月圆之夜,又叫元宵节。”乔越温柔解释,“每年的这一天,百姓都会庆祝,在京城,这一天还会有灯会可赏,妇人姑娘们在这一夜可出游街巷,赏花灯猜灯谜,还有百戏可看,灯火辉煌,热闹非凡。”
“很好玩吗?”温含玉很好奇。
“当是如此,只是我也不曾亲自见过。”
“你不是一直在京城吗?为什么没有见过?”温含玉更觉好奇。
“我母妃不喜上元节,小时候只在宫中看过百戏,听宫人说外边的灯火连天而已。”乔越淡淡道,“母妃走后,离了京,就更没有再见过京城上元节的热闹。”
温含玉皱皱眉,“那就是你也没有过过上元节?”
“也不算。”乔越又轻轻摩挲手里的灯笼,“在军中时和兄弟们一块儿喝酒,也权当是过了节了。”
“哦。”温含玉道,“我没有过过这个节。”
她甚至连有这么一个节都不知道。
对于温含玉的单纯以及很多事情都不知的不同寻常,乔越俨然习惯,他不再诧异,只是更温柔道:“今年没有办法让阮阮看到热闹的灯会了,不过我可以答应阮阮,明年开始,只要阮阮想看,我都会陪阮阮去看。”
谁知温含玉既未答应,也不见觉高兴,反是问他道:“阿越你会做灯笼吗?”
乔越怔怔,道:“会是会,但……”
“那你给我做一个,今年我就可以不去看什么灯会了。”温含玉觉得自己很大方,“不过你说了明年开始都陪我去,那我就记着了,明年往后你要是不陪我去,我就打断你的腿!”
“阮阮,我……”
不听他说什么,温含玉便将他的话打断:“你不要说什么你的眼睛看不见做不了,你的眼睛已经能看见了。”
乔越无奈,他不是想说他看不见,而是他是和阿开大哥学做过灯笼,可他做的根本拿不出手。
然就在这刹那间,他惊住了。
只因为温含玉的这一句话。
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方才的的确确是看见了!
阮阮……是阮阮……
只听温含玉自说自话般道:“方才没有把药带在身上,不该在那个时候把你眼睛上的布条拿开的,对你这刚恢复的眼睛不好,不过方才那个场面,想着还是让你自己亲眼看看的好,这样就只能在往后多注意了。”
“阿越,我现在要给你把蒙在眼上的布条拿开啊。”温含玉根本不知乔越心中有多震惊,只道得寻常,说着便抬起手朝他脑袋后移去,“从今往后,你的眼睛就和原来一样,再不是盲目之人。”
然,乔越却在这时急忙转动木轮往后退开一步。
温含玉蓦地紧拧起眉心,一副生气了的模样。
且听得乔越声音微颤道:“阮阮容我自己来就好。”
温含玉没有执意,便只站在他面前,拿着已经准备好的药等着他。
乔越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紧张又小心翼翼,失而复得的感觉,从来都是让人欣喜若狂却又小心翼翼的。
更重要的是,他……
终是能看见阮阮的模样了。
她一直在他身旁,可他却不知她究竟是何模样。
他是摸过她的眉眼唇鼻,他知道她生得花颜月貌,可指尖触摸始终不是亲眼所见,不一样。
他一直都想要见一见她。
在解开蒙住自己双眼的布巾时,乔越的双手因紧张急切而颤抖得厉害。
布巾解开。
烛火入目,以及,温含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