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于廉一送再送,却也不能将她直接送回家去,孟湘一再推辞,他便也只有恋恋不舍地停在路口的一棵郁郁葱葱的大树下,眼瞅着她离开。
孟湘拎着药往下走,到了山脚一处歇脚的凉棚处停了停,便继续走。
刚走了两步,她突然觉得不对劲儿,好像有人从那凉棚处一直跟在她身后,她决心试探一下,便假装鞋子里进了沙子,扶着一棵树准备脱鞋,并借机朝身后望了一眼,她身后果然跟着一个男人,那男人停在一棵树下,装作看风景的样子瞅来瞅去。
她暗道不好,却又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跟何人生了仇怨,而且,只有她孤身一人,甩掉这人不简单。
没法儿子,孟湘只得往城门的方向去,正好里出外进的人还不少,她便脚步轻盈地在人群里辗转挪移,最后借着一辆马车挡住身形,偷偷望着那个跟踪她的男人抓耳挠腮,最终无可奈何地离开了城门。
她刚刚舒了一口气,谁料脑袋上便“啪”的一声被人用扇子打了一下,她恼怒地瞪了过去,正与一双眼角上挑的含情眸相对,而这双眼睛的主人则不讲究地仰面躺在马车里,正好脑袋露在外面,此时,正笑意满满地看着她。
他虽然长得好,但孟湘的怒气却没有减少一分,她冷冷道:“阁下真是好儿郎,净欺负到我等妇孺的身上来了,亏你还是个读书人,也不知道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那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娘子莫怪,我影影忽忽看到有个人,便以为是哪个偷儿,便想当头棒喝一下,谁料竟然误伤了小娘子,实在惶恐。”他说话的时候便有淡淡的酒气飘了过来。
孟湘一皱眉,怪不得他说影影忽忽呢,原来竟是个醉鬼,要计较也是要跟清醒的人计较,这人醉醺醺的恐怕都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吧,她立时转身便要离开。
“娘子且慢。”那人在背后喊了一声,可孟湘理都没有理会就径直出城了,行了一段距离,便有一辆青布马车赶了上来。
那人掀开车帘,先是朝孟湘拜了一拜,才道:“先前是我莽撞了,娘子休怪。”
孟湘未看他一眼。
那人失笑地摇了摇头,却也不回车厢里,只坐在车沿边,一脚曲起,一脚随意地垂下,手里捏着个水囊仰头便灌了一口,风带来淡淡的酒香,孟湘又忍不住皱了皱眉。
那人也不说话,只是半眯着那双含情眸,低垂着头,似乎要随着马车的晃动睡死过去。
马车跟着孟湘行了一段距离,孟湘实在忍不住道:“你要往哪里行?”
那人捏着眉宇间的方寸之地,声音带着些似醒非醒的沙哑,“我无来处,无去处,自然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孟湘翻了个白眼,心里倒也明白他这是跟定自己,原本以为自己骗走了狼,谁知道又招来了老虎。
“你还想跟多久?”她毫不客气地问。
那人摸了摸鼻子,却只陪着笑,不说话。
看来这人不是轻易能甩开的,可是孟湘不明白他为何要跟着自己,又想要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呢?
她停在路上,马车也停了下来,她看着他,他半眯着眼睛,一副熏熏然的样子。
孟湘笑了,“之前我觉得你是个醉鬼,现在却觉得恐怕你是一只清醒着的,所谓认作偷儿也是借口吧?”
他睁开了眼睛,看了她一眼,笑道:“娘子聪慧,怪不得……”他的话在舌尖上打了个转儿便又咽了下去,“然而,我醉了的时候才是最清醒的时候,如今我便是醉着的。”
他好像在暗示着什么,可孟湘却猜不透,便道:“那你载我一程吧,既然你非得要跟着我。”
他将折扇在手中转了转,笑道:“要是娘子你早作决定,我们可能早就到目的地了。”
孟湘“呵呵”冷笑两声,“我一个寡妇自然要注意些。”
那人沉默了一瞬,而后真诚道:“我很抱歉。”
孟湘摆了摆手,提着裙摆就要蹦上马车,那人退后一步,伸出手去,“我拉你一把。”
孟湘看了看他,便将手伸了出去,那人先说了声“失礼了。”便握着她的手一个用力,将她拽上了马车,他为她掀开车帘,“你进去坐吧,我坐在外面。”
好像知道她是个寡妇之后,他就褪掉了那层轻浮,整个人便多了几分可以信赖的气质。
“我能知道你是谁吗?”在钻进车子里的时候,她问道。
那人想了想,又摇头笑了笑,“告诉你也无妨,我想我那糟糕的名声应该还没有传到这里来的。”他看着她,那双含情眸里像是蓄满了故事,看上去颇为苍凉,“我名为秦藻。”
孟湘果然听都没听说过这个名字,“我家在桃源村,沿着这条路往前走,有块大石头上写着‘桃源村’三个字。”说罢,她便没有再看他一眼,扭身进了马车里。
那人长长叹息一声,拍了拍车夫的肩膀,“你都听到了。”
车夫是个膀大腰粗的敦厚汉子,他点了点头,便甩起马鞭催促着马快些跑。
马车跑的毕竟比骡车快,没过多久,便远远地望见了那块石头。
“到了,虽然这样很对起娘子你,不过实在抱歉,我要跟着你一同去。”
这人是认错态度良好,可惜就是不改,明知是错,我道歉,可我还是要做,孟湘真不知究竟该说他固执好,还是坚定呢?不过,为什么偏偏就盯上她了。
孟湘无奈道:“就随你心意来吧,反正我也不会在这个村子里久待。”
那人这才像是找到了可以补偿的地方一样舒了一口气,诚恳道:“一定有用得上我的地方,还请你到时候不要客气,毕竟我实在心中有愧,可是因为事关友人,我不得不如此。”
孟湘没有说话,可这辆马车行到村口,便让闲来无事坐在这儿的一堆婆娘炸开了锅,嘁嘁喳喳地讨论个不停,一会儿说这是村里那个嫁出去的女儿回来了,一会儿又说这是那个做行脚商的在外挣了大钱回来,还有的说这是官老爷下来找文家二郎的。
她没有露头,在车里小声指挥着马车往她家门口驶去,后面跟着一堆婆娘想来看看究竟是哪个坐着高头大马的马车回来了。
结果还没到门口,就听到文虎娘熟悉的叫骂声——
“你的娘就是个生儿子没□□儿的贱货,只有她那样的女人才养出你们这两个小白眼狼,两个不要脸的贼,两个混账玩意儿!”
“老子我今天撕烂你那张臭嘴!”
孟湘只听孟子期一声怒吼,便急忙出声道:“期哥儿!”
等她下车一看,孟扶苏正死死地拽着像头斗红了眼的小牛一样的孟子期,而孟子期则冷冷地盯着文虎娘,寒声道:“你骂我们可以,可是骂我娘就是不行,你自己干过什么缺德事儿,你自己清楚,要是不清楚,我也可以帮你说说。”他狞笑了一下,“争取让每家每户都知道。”
跟着马车过来的婆娘们没有想到竟然会赶上这么一出好戏,便七嘴八舌地讨论开文虎娘究竟做了什么缺德的事儿,结果,这么一数,她做的孽好像还挺多。
“你,你小孩子家家的懂个什么,竟会胡说八道。”文虎娘神色惶然,却提高嗓门大声吼了回去。
孟扶苏却只是对着她冷笑,看的人心里凉凉的。
“这是怎么了?”
文虎娘猛地扭头,看见孟湘来了,就一把扑了过去,嘴上还叫嚷着,“你个杀千刀的死寡妇!”
却不妨突然钻出个男人来,还是从未见过的,只见他拎着把扇子,在她的手臂上轻轻一敲,她的双臂就一酸,抬也抬不起来了。
“妖怪!妖怪啊!”文虎娘张狂地大叫着,恨不得将所有的脏水都泼到孟湘的身上,把她给烧死最好,一点都不顾念孟湘的恩情。
秦藻摇了摇头,打开扇子轻轻摇了摇,“我可不是什么妖怪,若是不信的话,你不如去问问知县,你们的知县大人是知晓我的。”
这些人不过是村里的小民,看来人坐着马车,又认识知县,知县在这些人眼里便是顶大的官了,故而,没有人敢造次,连切切索索的声音都小了好多。
“老二,他说他认识知县,你可见过他?”众人的安静便突显出一道声音来,众人都朝他的方向看去,就见少族长文抱珏不知道何时尽管也在人群中,拿着扇子摇摇晃晃的,而他口中说的老二,自然就是文抱璧,可他这番话是要坑孟湘,还是要坑文抱璧啊。
孟湘盯着文抱珏摇扇子的手看了看,又扭头看同样是在摇扇子的秦藻,这才发现怪不得她一直觉得文抱珏摇扇子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