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外一座酒楼上,宁复与章惇相对而坐,桌子上摆着几样小菜,但两人都没有动筷子。
“你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章惇看着面前这个从容潇洒的少年,心中也颇为感慨。
当初他第一次见到宁复时,对方还只是个开着小饭馆的落魄少年,可这才短短一年时间,宁复就屡立奇功,成为名动京城的大才子,更得到了皇帝陛下的重用。
若不是章惇亲眼看着宁复一路走过来,恐怕他也无法相信有人能表现的如此优秀?
“章公立志变法,我倒是想问一下,章公你变法的目的是什么?”
宁复也没有客气,单刀直入的向章惇提问道。
“变法自然是为了图强,我大宋内部矛盾重重,外有辽夏等强敌,若是不变法,日后必有大祸!”
章惇斩钉截铁的回答道。
“图强?这个理由很好,可是我想问一下,在章公您心里,大宋要达到什么程度,才能称得上所谓的强呢?”
宁复再次冷静的问道。
“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
只见章惇沉思了片刻。
“一个国想要富强,至少也要达到耕者有其田、商者按时纳税,工匠们能够靠自己的技艺养活一家人,而读书人也能够以自己的学识报效朝廷。”
章惇说到这里再次一顿。
“当然这还只是最基本的,以我大宋现在的情况,表面上看起来十分富足,但其实许多税收都收不上来,国库亏空的厉害。”
“再加上军事疲软,朝廷虽然接连裁军,还是缺钱养兵,导致军中兵无战心,特别是面对辽国时,更是心生恐惧,因此你们武学也肩负着朝廷的重任!”
章惇说到最后时,看向宁复的目光也满怀着期望,他希望这个神奇的年轻人,能够以武学为根基,振兴大宋的军事,只要军事一起,大宋外部的威胁也就彻底消失了。
宁复却是一脸无奈的摇了摇头。
“章公你说了这么多,却还是只流于表面,并没有触及大宋最核心的问题!”
“什么意思?”
章惇眉头一皱,他发现宁复今天说话相当的不客气。
“章公您是读书人,所以刚才提到大宋的富强时,也以士农工商为例,甚至不少读书人都宣称,士农工商四民只是职责不同,并无高低贵贱之分,可是这话您自己信吗?”
宁复说到最后时,脸上也满是冷笑。
“你到底想说什么?”
章惇眉头皱的更紧了。
“农人耕种,出产粮食为国家的根基,工匠制作各种器具商品,商人买东卖西,虽然不事生产,却也加快了粮食和商品的流通,那么士人都做了什么?”
“士人当然是协助天子管事国家,对内让百姓安居,对外抵御外敌,若无士人,整个国家该如何运转?”
章惇有些恼火的回道。
“是啊,士人的确于国有功,可是士人也因此获得了远超农工商的权力!”
宁复这时忽然目光一凝,神情也变得前所有的严肃。
“看看大宋的现状,农夫的田地被兼并,辛苦劳作一年,却连肚子都填不饱,工匠们日夜劳作,却连养家糊口都做不到,商人的情况看起来好一些,可为了做生意,却要像狗一样,依附于权贵而生!”
宁复说到这里探出身子,目光炯炯的盯着章惇质问道。
“章公,你可能回答我,为何农工商三民会变成现在这种模样?”
“这……我……”
章惇被问的哑口无言,不是他不知道答案,而是他无法回答。
农夫的田地绝大部分都是被权贵兼并,至于工匠,更是地位低下,他们干活的作坊也大多是权贵所开,至于商人,更是权贵养的肥猪,随时都可能杀了吃肉。
而这些权贵,除了少部分像曹家、高家这种世袭的将门外,绝大部分都是读书人出身。
这些读书人通过科举或荫庇,可以进入仕途为官,哪怕不做官,他们在朝中也有各种各样的人情关系,这些人组成一个庞大的利益网,甚至章惇自己就是其中的一员。
大宋的农税、商税为什么收不上来,并不是农民、工匠和商人抗税,事实上做为升斗小民,他们根本没有抗税的资格和能力。
真正不愿意交税的,正是这些读书人出身的权贵阶层,他们利用自己的身份和关系,大肆吞并田地和商铺,然后用各种合法或不合法的手段,免去了税收。
这才是大宋收不上税的主要原因,所以大宋表面上看起来十分富足,但其实这种富贵只存在于士人阶层,农工商的日子都十分不好过。
后世曾经对宋朝的农民起义做了一次统计,结果震惊的发现,整个宋朝的起义次数,达到了空前绝后的四百三十多次。
哪怕被异族统治的元和清两个朝代,也没有达到宋朝这种程度。
了解过历史的人都知道,只有底层活不下去时,才会被逼拼死一搏,而宋朝民间的起义如此之多,正是因为对底层的剥削过重。
比如大名鼎鼎的方腊起义,那可是在号称富足的江南地区,可短短几个月时间,方腊起义就席卷整个江南,连江南地区的百姓都活不下去了,更别说其它地方了。
所以大宋的士人阶层早就变成了一只吸血虫,将农工商创造的财富尽数吸入腹中。
整个大宋的富足,其实就是士人阶层的富足,与农工商无关,所以哪怕是在后世,也有无数读书人在怀念大宋,因为在大宋这个时代,做读书人简直太美好了。
“你对读书人有很大的成见啊?”
章惇沉默许久之后,终于缓缓的开口道。
“成见吗,章公您应该最清楚,我说的是实情还是假话?当初您和王荆公变法之所以失败,不就是因为触动了这些人的利益,从而被疯狂反扑吗?”
宁复淡定的一笑道。
其实上面这些话,如果传出去对宁复肯定十分不利,因为这些话实在太过大逆不道,甚至会动摇大宋的统治根基。
但宁复还是要说,因为他今天对大宋的统治阶级实在太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