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民路片区派出所。
闫思弦和吴端赶到的时候,派出所大厅正热闹,有人在分发汤圆。
闫思弦本以为是受过帮助的群众自发组织的,心里一暖,观察了片刻,遗憾地发现原来是社区。
两名社区工作人员负责发放汤圆,还有两人负责拍照,显然是带着摆拍任务来的。
闫思弦意兴阑珊地对吴端吐槽道:“还搞这种形式主义啊?”
吴端没答话,倒是收到旁边拍照的社区工作人员的白眼。
那工作人员是个年轻女性,不到30岁的样子。故意将两人往旁边挤了挤,并道:“忙着呢,你们办事的先等等。”
她将穿着便衣的两人当成来办事的群众了。
闫思弦只笑笑,也不挑破。
直到被社区工作人员请出来摆拍的所长看到吴端。所长三步并作两步迎上来,摆拍也顾不上了,招呼手下应付一下赶紧工作,又十分殷勤地给两人带路,去往翟向阳所在的问询室。
一波操作下来,挤兑闫思弦的姑娘傻了眼。
闫思弦倒是十分大度道:“没事没事,你们继续,继续哈。”
他当然知道,自己越是这么说,那些搞表面工夫的人就越如芒在背。
吴端只当啥也没看到,暗暗腹诽:这货太阴了。
问询室。
听到有人进门,翟向阳猛然抬头,打量着走在最前头的所长,像一只受惊的小鸟。
虽然紧张害怕地抓紧了衣角,但从第一印象来看,无论是健康状况还是精神状况,她都算正常。
“这是……咋了?”翟向阳率先开口道,“我……就补办个身份证,你们这是……”
“你哥一直在找你,这大半年你干嘛去了?”吴端直接打断了她。
“他不会报警了吧?我的天他怎么这样儿……”翟向阳站了起来,意识到自己的任性给他人造成了麻烦,烦躁地在屋内踱着步,“都是误会啊,警察同志,我们就是一点家庭矛盾……说开了就没事了吧?啊?我能……”
“不能,你不能走,你得协助我们找到你哥。”
翟向阳彻底懵了。
“为什么突然离开?”问完,闫思弦又提醒道:“请你注意,现在是警方向你了解情况,先回答问题。”
预料到对方可能情绪崩溃,在问清情况之前,闫思弦不想透露案情。
翟向阳只好道:“我就是……想逼一下自己,觉得再靠我哥养着,人就要废了,况且……”
翟向阳对着墙壁翻了个白眼,“谁让他跟我吵架,我已经够难受的了,他还……他嫌我作,我在他面前从小作到大了,嫌我烦干嘛不早说……”
吴端算是明白了,这位没有公主命,却有公主病。
情商低,不会平衡人际关系,为了结婚的事儿跟家里彻底闹翻,闹翻了以后也从不想着主动缓和关系,只有别人向她认错低头的份儿。
又被哥哥宠惯了,离婚以后全靠哥哥照顾,要死要活地闹腾,博得哥哥的关注,也是理所当然,翟阳只能忍着。
吴端不想跟她讨论对错,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只是追问道:“那这大半年你在干嘛呢?”
“跟朋友创业。”
“创业?”
“朋友做微商的,做得还不错,我就帮着发发货啥的,今年加把劲儿,说不能能拿股份呢……”
吴端想到了朋友圈里的广告信息,十分反感。
但他很快压下了情绪,继续问道:“安顿下来以后也不跟你哥打个招呼?”
“应该……不用吧……”话一出口,翟向阳才意识到自己是如此的没底气,她强迫自己挺起腰杆儿,“我这不是想自力更生吗,万一他态度好了,我又想着靠他怎么办?”
她捋了捋耳边的碎发,绷紧嘴角,想让自己显得更像一个立场坚定的职业女性。
她希望别人将她当做励志的范本。逆境挣扎,跳出泥潭,靠自己的努力解放自己,赢得尊重等等。
可接下来的消息,让她再也没心思顾及自己是谁。
吴端将翟阳的相关嫌疑一桩桩一件件告诉了翟向阳。
翟向阳的反应大致分三个阶段。
云里雾里,不可置信。
如雷轰顶,无以承受。
懊恼痛哭,六神无主。
眼看翟向阳还要哭一阵子,吴端和闫思弦也没心思继续和她耗着了,跟所长打过招呼,便要带人走。
翟向阳几乎是被民警抬上车的,她整个人哭得浑身无力,烂泥一般。
一行人走到派出所大厅,社区来送汤圆的工作人员还没走,那个刚刚开罪了闫思弦的姑娘一个劲儿往后躲。
闫思弦冲她笑笑,“不好意思啊,我们办的事儿还真不能等。”
所长派了人和车帮忙将翟向阳往市局送,闫思弦的车在前头开道。
车子启动后,吴端道:“一向绅士的闫少爷还有跟小姑娘斤斤计较的时候?”
闫思弦道:“就是看不惯这帮搞面子工程的人。”
“也不算吧。”吴端道:“人家送了货真价实的汤圆,又没作假,还不能拍几张照片了?”
“我也没想到,你对这种事的容忍下限还挺低。”闫思弦挑了下眉,“这跟我认识的吴队可不一样。”
“可能是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太穷了吧,虽说没到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程度,但也确实吃不着啥好东西……”
“你跟我讲过,那会儿老去学校食堂买便宜的肉夹馍。”
“是啊,社区逢年过节来慰问一下,搞点吃的,我就当改善伙食了,还挺感谢他们的。再说了,谁还没个应付领导的时候,理解。”
闫思弦不无同情地拍了拍吴端的肩膀,“崽,爸爸来晚了,让你受委屈了。”
“滚!”
当天下午,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一支队的刑警们却仍忙碌着。
大会议室里,记者们已经架好了长枪短炮。
隔壁小会议室,吴端换好了警服,有些紧张地问闫思弦道:“我能行吗?要不咱们还是请赵局……”
“你行。”闫思弦斩钉截铁,“稿子没问题,你对着念就行了……”
“唉我去,以前都是赵局,我顶多在边上充充人数……”
闫思弦帮吴端整了整领带,又拽了拽警服肩膀处,让衣服看起来更板笔挺了。
吴端确实胖了点,平时穿休闲装还不明显,制服一上身,就觉得比以前穿的时候紧绷。
幸好已经开始锻炼了。吴端心中暗想。
他深吸一口气,“那我去了?”
“放心。”闫思弦道:“那帮记者,一大半都跟闫氏有交情,有事儿我帮你兜着。”
这话让吴端悬着的心慢慢放了下去,记者会十分顺利。
半小时后,数家主流媒体相继发文,先是披露了部分PUA组织的真实面目,由此引出了对翟家兄妹相关案件的报道。
不过,报道内容与实际情况大相径庭。
“……日前,受PUA导师欺骗的女性翟某阳已经向警方投案自首,以下是翟某阳被逮捕的影像资料……她自称亲手杀死了欺骗自己的PUA导师赵某,还要挟另一名在业内小有名气的PUA导师吴某彦跳楼自杀,以下是吴某彦跳楼时的影像资料……
据负责该案的吴队长透露,警方正在根据翟某阳的供述展开进一步调查,以下是吴支队长的案情陈述……”
吴端对着镜头,紧张又生涩,据他自己说,当时脸都是僵硬的,好在这僵硬使他看起来严肃又正义感十足。
“……本案中,翟某阳既是加害者,也是受害人,对她的遭遇,我们深感同情,但法不容情,警方还是会依法办事……
目前我们已经联络过翟某阳的父母,但她的父母表示要与她断绝关系。在这里,我们希望她的哥哥尽快跟我们取得联系,希望家人能够陪她一同度过难关……
最后,警方提示您:恋爱千万条,真心第一条,感情当儿戏,亲人两行泪。”
在看吴端采访视频的闫思弦:“噗哈哈哈哈……你要火。”
吴端:“别乐了,我当时都不知道自个儿说的啥……但愿翟阳能看到新闻,但愿他看了之后选择露面吧。”
“看样子,你今天不打算回家了?”闫思弦问道。
“再等等吧,我有预感,翟阳会来。”
闫思弦少有地没催促他下班。
不多时,吴端知道了原因。
带有白天鹅标志的餐盒摆上了一支队办公室每个人的办公桌。
“没赶上社区的慰问,咱就自个儿慰问自个儿吧。”
“自(手动分隔)慰啊?”冯笑香一边吃汤圆一边道,脸不红心不跳地蹦出一句调侃。
吴端听到几名刑警的喷饭声,忍笑忍得很辛苦,干脆端了一碗汤圆回里间自己的办公室。
闫思弦紧跟其后,并道:“我让人给翟向阳也送了一份。”
“多亏她配合。”吴端道:“诶,你说,她跟警方达成合作协议,真是为了帮她哥获得减刑机会?”
“不尽然。”闫思弦分析道:“我看是她自己怕受牵连,想赶紧让哥哥出来,把该认的罪都认了。”
吴端“啧”了一声,“有时候我真挺矛盾。”
“我知道。”闫思弦道:“心里清楚她这么做其实对咱们破案有好处,可又觉得情理上说不过去,她应该咬死了什么都不知道,拒绝配合。毕竟……她哥做那些事儿都是为了她。”
吴端长长叹了一口气。闫思弦转移话题道:“哎,你那个啥馅儿的?”
“巧克力。”吴端道:“我记得以前送来的餐都贴着菜名呢,今儿咋没贴?”
“忙中出错呗,估计今儿汤圆卖得太好了,哎你不是不喜欢甜食吗?要不换换?”
“你啥馅儿的?”
“肉。”
“换!”吴端果断将自己的餐盒推到了闫思弦面前。
闫思弦故意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吴端聊着,可吴端还是一个劲儿刷手机上的新闻。
他希望多点人看到警方发布的内容。
闫思弦干脆拿过了他的手机,“好好吃,这玩意儿不好消化。”
“你别……”吴端去抢。
“你看新闻管什么用的?得翟阳看了才行,该来的总会来……”
闫思弦的话倒是提醒了吴端,他拍了下桌子,“不行不行……”
“怎么了?”
“被动等着,等到猴年马月去了?得主动出击,韦德的身份证使用情况查了吗?翟阳借了他的身份证之后,都干了些啥?买过车票没?还有开房记录……”
“已经在查了,”闫思弦冲门外喊道:“笑笑,韦德的身份证使用情况,说说调查进度吧……”
“有大致方向了。”冯笑香将餐盒推到一边,拽过笔记本电脑,一边看着其上的内容,一边道;“吴亦彦跳楼当天,韦德的身份证买过一张汽车票,我查了汽车站的监控,发现了翟阳检票进站的画面。
那是一辆长途汽车,从墨城到南海市的,要开整整一晚上。
南海市是翟阳读大学的地方,相对比较熟悉,是犯罪后逃窜的好去处。
到南海市,出了汽车站,翟阳打了一辆车,我追踪那出租车的行驶路线,发现翟阳去了位于闹市区的一家韩式烧烤店。
调取店内监控后,发现翟阳和一个年龄相仿的女性一起吃了饭,之后两人一同离开,去开了房。
确切来说,是那名女性用自己的身份证帮翟阳开了一个房间,然后她就离开了。
从开房记录,我们查清了那名女性的身份,她是翟阳的大学同学,曾经的恋人,不过那都是将近10年前的事儿了,她现在已经结婚了,有两个孩子……
不过,今天中午翟阳已经退房了,目前他在哪儿,我还没追踪到。”
闫思弦接了一句:“虽说应该咱们的人跑一趟南海市,但事情紧急,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来回奔波上,刚刚你开发布会的时候,我联络了南海警方,他们已经派了人,帮咱们询问与翟阳接触过的旧情人,现在……”
闫思弦看了下表,“应该已经见到人了,等那边反馈结果吧。”
吴端有些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你干嘛?”
“我这是咋了?最近脑子特别不够用,老忘事儿,以前人家跟我说麻药伤脑子,我还不信……哎,身份证的事儿,要搁在以前,我不该忘……”
吴端突然禁了声,他意识到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果然,闫思弦闷闷道了一声:“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