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一结束,姜念上了公交车,最后两排还有位置,梁烟见到她,没打招呼,只是和以往不同的是,她把放在座位上的书包拿开,然后偏头看着窗外。
姜念抿了下唇,在她旁边坐下。
到达小区的时候,雨已经彻底停了,寂静的小区只有滴答的水声。
俩人踩着昏黄的路灯,一路无言,梁烟握着钥匙迟迟没动。
她轻轻握着她的手,梁烟像是感受到力量,轻呼了一口气,把门打开。
和往常不同的是,客厅的灯梁国文坐在沙发上,手上随便翻着一张报纸,电视机的光映在他脸上,有种阴森的感觉,只有用餐区域和厨房的灯亮着,夜色阴沉,整个屋子看起来很暗。
姜敏温和的声音传来:“回来啦。”
两人把湿哒哒的雨伞放在小篮子里,蹲在在玄关换鞋,姜念听到声音喊了声姑姑。
却见厨房冒出一张煞白的脸,姜念吓了一跳。
“我煮了小汤圆,过来吃点暖和暖和。”原来是姜敏,她从厨房里端出来两个小碗,“哎哟,吓到念念啦,我这敷着面膜呢,抱歉哈。”
姜念后背渗出一层冷汗,讪讪一笑:“没事的,谢谢姑姑。”
梁烟往客厅瞥了眼,小声说了句:“妈,爸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姜敏:“不就是考差了吗,我看你也没后退几名,没关系的,再接再厉。”
可梁烟的心情并没有因此松懈多少,失魂落魄般搅了搅碗里的小汤圆。
不知过了多久,姜敏正在浴室洗漱,客厅传来梁国文的声音,“梁烟——”
旁边的人手抖了一下,勺子碰出脆响。
梁国文还在说:“我看了你的成绩,波动有点大,自己要多总结原因,下次多注意。”
语调很平淡,看不出喜怒,几乎可以算得上父母在孩子考差时安慰的模板。
然而在姜念的印象中,梁国文一般会指着成绩单,把梁烟的成绩和各种人比较,然后再高谈阔论点出她哪科有问题,顺便再传授点他学生时代身为优秀学生的学习经验,今天的反应有点反常。
“知道了爸爸,我会努力的。”
梁烟脸色有些苍白。
有些孩子考差后,会因为父母的苛责和打骂产生逃避和害怕的心理。
可如果父母既没有苛责也没有打骂呢?
那梁烟今晚的反应:刻意放慢脚步,握着钥匙发抖的手臂,颤抖的勺子,苍白的脸色……是不是过于大了些。
梁国文的作息很规律,坐了会儿就进卧室了。
“姐,你……怎么了?”姜念看着她,言语里毫不掩饰地关切。
“我……”梁烟看着姜念,欲言又止,眼底一抹恐惧闪逝而过,摇头否认,“没什么。”
自从上次俩人谈过话后,关系缓和了不少,吃完小汤圆,梁烟主动把碗收进厨房,姜念见她心不在焉,让她先去洗漱休息,碗不多,姜念很快就收拾好。
无意间瞥到厨余垃圾里面的茶杯碎片,这个茶杯是姑姑最喜欢的杯子,她又是个细心的人,平时保护得可好了,怎么就碎了呢?
姜念想到进门时看到的那块湿漉的地板,在电视剧的光下反射出亮闪闪的光,看得出清理残局的人很仓促,角落还有几片茶叶。
难道在她们回来之前,姑姑和姑父吵过架吗?
或许真是姑姑不小心摔的吧。
今天晚上处处透露着一股怪异的感觉。可姜念才十六岁,没法往更深的地方想,只有第六感隐隐约约告诉她,这个家不像表面上那样相安无事,触不到的虚空紧绷着一根线,那根线随时都有可能断裂,没人知道那天什么时候到来。
入夜,又下了一场雨,噼噼啪啪打在玻璃窗上,打乱了纷杂的思绪,姜念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
清宁市连续一周都笼罩在雨雾中,七八点的时候,整座城市仍是朦胧一片。
姜念蜷起手指,把车窗上起的水雾擦掉,哈了口气,她一边搓手,一边盯着窗外掠过的风景看,环卫工人已经在清扫街道,街灯在雾霭中尚且闪烁着,公交车上播送着清宁市天气网的天气预报。
今天雨停了,只是地面很湿润,天空像是罩了层灰蒙蒙的布。
清宁二中的校门口站着两三个风纪委员,胳膊上皆佩戴着红袖章,看起来很是威风。
今天是周一,他们是来自高一部的新生,刚进学生部不久就被汪主任委托重任——纠正违纪学子,并登名扣分,因此在冷风中也干劲满满,斗志昂扬。
公交车很快到达学校附近,姜念紧了紧脖颈上的围巾,往前面走去。
赵浪家的奔驰大g滑过路面,在校门口前面的临时停车场停下,刚开门,就迎面撞上迈着散漫的步子、好似闲云野鹤,在众多私家豪车中宛如一股清流的陆北炀。
“陆爷!”赵浪大喊出来,蹦跶着上前勾住他肩膀,“哟呵,您居然亲自来上学。”
男生淡淡觑了他一眼,像是没睡醒,嗓音带着一股沙哑的倦懒:“老子就住学校附近,你想我坐什么来,坐火箭吗?”
赵浪笑道:“好歹是个陆大公子爷,怎么也得配一架歼31吧。”
“……”
陆北炀昨晚玩游戏到两点,顺便刷了一套物理五三,现在困得眼皮直打颤,打算早点去教室补觉,没心思跟他贫嘴。
正说着慕容浩他们几个也到了,几人难得这么巧。
赵浪是这么说的:“老赵说我这次的物理作业再交白纸,他就打算亲自其我家拜访二老,表示深切问候。”
何振宇:“说人话。”
赵浪:“早起的鸟儿有作业抄。”
“诶,前面是不是有记名儿的啊?”
赵浪呵了声:“瞧你那儿出息,记就记呗,又不是第一次了。”
二中有专门的冬季校服,除了要求周一升旗这天着装统一,其他读书日可以穿自己的衣服,但冬季校服外套不足以御寒,所以大多数学生都会在里面穿上秋裤和厚厚的棉袄,以至于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个球。
有些人为了自己的形象,应付完校门口的纪委就脱下来,多穿一秒钟都不乐意。
陆北炀一行人为了充分展现这个年纪蓬勃的叛逆精神,再加上懒于应付,干脆不穿。
陆北炀就更嚣张了,连书包都没背。
何振宇一拍脑门,“也是,大不了就是全校通报批评嘛。”
几个人都是老油条了,不以为意地笑笑,浩浩汤汤走向校门口,忽然中间的男生眼皮一动,嗓音沉重:“等等。”
“怎么了,陆爷?”
陆北炀眸子漆黑,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旋即懒洋洋地掀了下眼皮,淡淡地吐出两个字:“翻墙。”
“不至于吧。”在接受了来自陆北炀的死亡视线后,赵浪妥协道:“行行行,翻墙,我们要争取做那七八点钟不一样的烟火。”
一行人绕到围墙的另一侧,路边种植了四季常青的行道树,绿叶掩映,这个地方还算隐秘。就算有路过的学生也不敢吱声,毕竟敢翻墙的人都不大好惹,识趣的只会装作没看见。
别看陆北炀插着裤兜,整个人懒洋洋的模样,翻墙打架那可是一点不含糊,只见他凭借的手长、腿长的优势,抓住铁杆,踩石借力,众目睽睽下,脚一蹬,矫健的英姿在空中划过一道美妙的弧度——
赵浪嘟哝着陆爷什么时候这么害怕全校点名了,随意往远处的人群一瞥,自言自语了声:“诶,那不是小学妹吗?”
弧度在空中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逆转,pia唧,陆北炀摔在了地上。
那可是威风凛凛的校霸在人生翻墙史上,遭遇的第一次滑铁卢啊!
“陆爷,你咋啦?”几人连忙把他搀扶起来。
陆北炀视线投向远处,眼睛立马一亮。
不远处小姑娘戴着大红色围巾,扎着高高的马尾,在来往的学生中很显眼,明明没什么车,她还是警惕地左右望了下,才跟随着人流踩上斑马线,乖得很。
“陆爷,你走不走啊。”几个人都利索翻过去了,赵浪还站在这边,催促了声。
男生略一蹙眉,懒洋洋抬眸:“你们先走。”
赵浪疑惑了瞬,把书包一甩,翻了过去,下一秒听到男生堪称认真的叮嘱:“记得把我校服送过来。”
赵浪几人:啊???啥???
“学长,你怎么在这儿呀?”一阵清脆软糯的嗓音传来。
只见铁栅栏外的男生背对着他们,抬手挥了挥,透着一丝丝催促。
赵浪几人:…………
一米八的男生靠树而站,来不及收回抬起的手,顺势放下落在脖颈上,然后不动声色转身,看到来人,清隽的面容露出一丝诧异,“姜念?”
叱咤风云威名赫赫的陆大佬可谓竭尽全力展现出他前所未有的影帝天赋。
“巧啊,你怎么在这儿?”
栅栏两面攀着绿油油的藤蔓,姜念疑惑地往里面望了望,瞧见几个闪过的人影,不过她也没多想,解释道:“哦,我刚刚去文具店买了几个本子,正好路过。”
男生拖着长长的腔调哦了声,疏懒一笑:“原来你对我的背影已经熟悉到了刻入脑髓的地步?”
姜念:“……”
姜念心说,你脚下这双奢侈品牌联名的限量款球鞋就差没写上“我叫陆北炀”五个大字了。
——这还是昨天她和阮小萱吃完晚饭,途经操场旁边的篮球场时,在铁丝网后听到陈子毅和别人聊天才知道的。
不过姜念当然没有提这些,她甚至都能想象出他随之而来的一句自恋爆棚的调侃:“哦,原来你昨天还去偷看我打篮球了啊。”
事实上,她也确实如此。
姜念耳朵尖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