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没有用。
单单靠着这个根本没有用。
那些孩子完全没有办法从这点单薄的力量里汲取可以帮助他们正常成长的要素。
对他们来说这不是一个可以帮助他们的甜美的梦,这是一颗毒药,一颗告诉你世界美好,但是你却比谁都更明白,这些美好永远不属于你的毒药。
所有的孩子,无一例外,都因为这样纠缠不休的梦而开始变得更加的暴躁。
蛇骨婆几乎已经不知道怎么办了,她靠在自己丈夫的墓碑旁边,发愣地看着这个已经不如原来的,灰败的孤儿院,说不出来的比曾经经受过寂寞孤独无助还要灰暗的心情把她完全吞没了。
这颗毒药不止伤人还伤己。
安平艾笑还有赵耀祖坐在蛇骨婆的旁边,听着她说完这一切,然后再回头看一眼这个完全没有人气的孤儿院,还没从煞鬼那里缓过劲的负面情绪莫名其妙增多了更多。
艾笑尤其感觉到了,她心上的火结界因为这个情绪而开始有了剧烈的变化跳动。
“我现在满脑子都是我的丈夫和这些根本拉不过来救不了的孩子,”蛇骨婆的两只手上的蛇发出了无力的嘶嘶的声音,“关于含修,我什么都不知道,他到底在哪,我也不清楚,他在进入我丈夫的地带之后,我就完全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了。”
蛇骨婆的脸色难看,有气无力地对着这三人说,“抱歉,你们再去多找找吧。”
“不用。”安平对着蛇骨婆说话的时候,语气都显得柔了很多,他用眼神询问着蛇骨婆能否碰一碰她丈夫的,没人看得见的墓碑,然后将手放了上去,“我能感觉到,来自一个活人的心脏的跳动,很健康的那种。”
还应该是刚苏醒不久的状态。
安平闭着眼睛将墓碑摸了个遍,能用指尖描绘出一个人的样子。
“含修?”蛇骨婆有点惊讶地看着安平的动作,很不敢相信,“他怎么会还在这里?”
“含修最无法放下的就是苍生幸福,最容易被影响的就是大众的苦难,尤其是这些什么都不知道,干干净净的孩子,看到他们这么痛苦,再加上客观的现世界的躁动,苏醒和依靠着你丈夫的墓碑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艾笑解释了一堆,强行让自己的理智站了上风,走到安平的身边,尝试着也感受一下那个隐藏着的墓碑。
“也许,”赵耀祖看着蛇骨婆,看着她额间突然闪过的好几下绿色的印记,有些不太肯定地说,“他的苏醒和他的状态都与你的情绪有关。”
“什么?”
蛇骨婆看着赵耀祖,皱着眉宛如听不懂一样,她下意识往后退了退,不是很想和赵耀祖有过多的接触。
“你的这个地方——”
赵耀祖盯着那个奇怪的印记,全身心都放在那一小块地方,所以完全没有注意蛇骨婆对他的抗拒,很自然地,他就往前探了探手,然后就直接被避开了。
有点尴尬。
尴尬的氛围甚至传到了安平艾笑那边。
“抱歉,”蛇骨婆也有些窘迫,“你身上的安遥的味道,让我有些不太适应。”
“没关系,”赵耀祖下意识将手放了下来,然后把目光放在安平艾笑的身上,“但你知道你额头上的那个东西吗?”
蛇骨婆眼里的疑惑促使她伸手摸向了自己的额头,但是她什么都没有感觉到,更别说知道赵耀祖说的意思了。
“一个绿色的,两个简单的弧度,镜面对称,现在还透过了你的手,在发光。”
安平抓住了蛇骨婆的手,然后看着她的蛇,“颜色一样吗?”
“差不多。”
赵耀祖这才突然想起来这种颜色和蛇骨婆的双手蛇颜色差不了多少,“但是额头的更浅一点。”
蛇骨婆看了看自己依旧没什么两样问题的蛇,“我不知道我头上有这种东西。”
“你是怎么闻到他身上的味道的。”安平和艾笑对视了一眼,仿佛抓住了什么关键一样。
“就是闻到了,”蛇骨婆开始觉得诡异了,她看着丈夫的墓碑,有点心不在焉,“一靠近就能感觉到的味道,独属于安遥的腐尸味。”
“你们没感觉?”
蛇骨婆觉得味道都快冲出去了。
“一点都没有,”安平重新坐下来,开始安静地思考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安遥本人在的时候,我能感觉到气息,但是不是恶臭的,只是个人的味道。”
“我也是,”赵耀祖站的离蛇骨婆远了一些,“没有你形容的那么夸张。”
艾笑环臂靠在一遍,眼神是唯一一个还放在孤儿院大门上的人,她漫不经心地也附和了一句。
“你对一个人产生厌恶抵触的情绪时,你自然会对他的一切存在与行为产生不客观的主观臆想,如果你现在是含修的眼与手。”
“什么意思……”
“含修选择了你,是因为你心无旁骛只想念着自己死去的丈夫,”艾笑不觉得蛇骨婆在问前半段话的意思,所以很自然地开始为她解读下一句话,“你干干净净孑然一身,你能接触到的东西只有这么一点点,同时,你也对别人没有恶意,只要别人不动你,你也绝对不会去干涉别人。”
“再加上含修有可能遇见了之后这里会建造什么,出于对最好的环境的要求,这里的植物还有这里曾经驻扎着的人之中最纯净的像白纸的孩子,含修选择了你。”
“他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去改变他的沉睡地,你就是固定的那一个。”
“没有人会想得到含修会沉睡在一个古鬼的身体里,这个选择才是最安全的。”
“而他现在有了苏醒的征兆,一是取决于现在的状况,二是取决于你的变化。”
“你开始忧心于这些孩子,开始在乎除了丈夫之外的事情,心境有了波动,所以他也产生了相应的影响。”
“你们两个互相对彼此都有了牵连,所以,你才会对赵耀祖厌恶。”
“所以,你才会有那样敏感的感觉。”
蛇骨婆讶异地摸着自己的额头,然后看着自己丈夫的墓碑,整件事情来的太过突然,她根本不知道要摆出什么样的情绪才是正常的。
“我猜测,”艾笑看着蛇骨婆的额头她看不见的绿光,“他现在看着这些情况大概是很生气,所以郁结更多,才会显现出这种东西来。”
“能让他出来吗?”
蛇骨婆看了一眼孤儿院,然后喃喃地说道,“你们不是要去找他吗?”
“是。”安平多看了几眼蛇骨婆。
“感觉不到入口在哪里,”安平将古鬼寸录和三颗银球都拿出来了,但是该探测不到的还是探测不到,“一片虚无,空落落的。”
“激激他呢?”赵耀祖远远地盯着那道闪的越来越快,越来越频繁的绿光,想起了安遥之前和他们都说过,并且所有人都知道的有关于含修的事情,“他是看不得苦难看不得恶的人,激将法,管用吗?”
“他是因为蛇骨婆的心境变化才有了苏醒的征兆,又因为这些孩子的处境重新彻底有了动静,”艾笑开始用有些威逼利诱的眼神看向了蛇骨婆,“按道理和逻辑来说,你说的应该没错。”
“……”
蛇骨婆看着三人把视线都放在自己身上,有了些抗拒,她看着三人,两只手上的蛇发出了嘶嘶嘶的,极具攻击力的声音,“你们想做什么?”
“没想做什么,你别紧张。”
艾笑开始成为了游说的主力军,“你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吗?想看看外面那些比这孤儿院要幸运的多的孩子,是什么样的吗?”
“想知道什么是现实什么是真相吗?”
艾笑的眼睛蛊惑力极强,她不带任何攻击性地靠近蛇骨婆,“你想要救的孩子就只有他们吗?外面的不需要吗?”
“不管你现在是蛇骨婆的思想还是含修的思想,你不想看看吗?”
“跟我们走吗?”
真是奇了怪了,艾笑明明只是一个普通人类,只是一个没有灵力的女人而已,但是她说的话却让人极为心动,下意识的,也不知道究竟是谁的意识,蛇骨婆点了点头。
“可是,”点完头之后,蛇骨婆又立马像是想起来了什么,开始犹豫,“我的——”
“我留下来,”赵耀祖大大咧咧坐在了地上,“我帮你看着你丈夫的墓碑,信不信由你。”
“放心。”
安平表现的很信任赵耀祖,所以让蛇骨婆也有了一种莫名的信任。
她想了很久,终究是点了点头。
蛇骨婆确实是很久没有出去见过外面的世界了,有几百年了,而且艾笑说的那些幸运的孩子,她想看看是什么样的。
艾笑话里话外传递出来的负面的感情,蛇骨婆想亲眼去观察。
这是她自己的情绪。
蛇骨婆知道的。
是出于对孩子的感情,是出于自己对孩子有一种莫名的母性,是出于自己曾经对孩子,对丈夫,对家庭最美好的幻象。
她彻底答应了。
说走就走的,安平艾笑带着蛇骨婆离开了这样的比较偏远的地方,借助了一下赵耀祖的力量,将她变成了一个别人可以看得见的正常女人,手上的两只蛇全都消失不见了。
先是坐上了公交,然后再转乘地铁,蛇骨婆来了繁华的大都市。
“这真是……太奇妙了……”
虽然在孤儿院就看到了很多现代化的东西,但是比起真正的城市中心,那些完全不够看的。
那些高耸的反着光的建筑物。
那些色彩斑斓的街道。
那些穿着各种奇装异服的人。
那些手里拿着的亮着光的,传出声音的小盒子。
那些踩在脚上就可以自己走路的东西。
所有的一切都是蛇骨婆不敢想象的,同样的,也是含修所大为惊叹的。
太可怕了。
但同样的,也太让人惊叹了。
这都是什么?!
“不可思议?”
艾笑有些好笑地看着蛇骨婆张大的嘴巴,她和安平遇见过这么多的古鬼鬼怪,倒是从来没有一个古鬼会对现代的这些东西这么叹为观止的,这让她都莫名其妙的有了一股热血的新鲜劲头。
“不可思议。”蛇骨婆看着艾笑,完全不能让自己的脑子转过弯来,“真的……太不可思议了……”
“慢慢看吧,还有更加不可思议的。”
艾笑友善地拉着蛇骨婆一直往前走,安平跟在旁边,他们去了公园,现在的时间点正好是晚饭过后没多久,在公园里能看到很多家庭带着孩子到处散步溜达。
蛇骨婆想要看看孩子,那就让她看看孩子,看看这些幸运幸福的孩子与孤儿院那些孩子的不同。
也让含修看看,现在的世界是怎么样的,而最为重要的中坚力量——未来一批一批能一点一点改变世界的那些孩子,是怎么样的。
刚开始都是很美满的景象。
都是一家三口幸福地手拉手,脸上挂着笑容,然后一起有说有笑的。
还有稍微大一点的孩子,身上穿着校服,背上背着书包,父母也是刚刚下班没多久的样子,好像是去庆祝了什么,成绩,分数,这些话从他们的嘴里说出来,蛇骨婆听不太懂,但是很明显,大一点的孩子没有小一点的孩子那么开心。
再大一点的,和他们的父母都差不多高了,脸上更是没有什么笑容,连带着的父母也是一个样子,像是在训斥着什么。
越长大越不满?
蛇骨婆不是很懂这些差异来自哪里,但是那种从心底涌出来的负面情绪还是很清晰明了。
这些孩子已经够幸福了,家庭美满,身体无病痛,生活在这样的大都市,起码衣食不愁。
比起孤儿院的那些孩子要好的太多了,但是他们看起来却还是不满意。
为什么?
艾笑像是能洞察蛇骨婆的想法一样,在她没有问出口前就先说了一句,“因为不管是什么样的境地,都会有生活的不如意。”
“孤儿院的孩子有孤儿院的孩子的难处,而且确实是,他们算是孩子里最难之一了。”
“但是在这里,在这些繁华之下,也都是不如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