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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8章

大年初八,京城中到处都还是张灯结彩,热热闹闹的气氛,街道两侧商铺林立,过完了初五祭灶,早就有铺面开了门做营生。

京城里历来是这样的,达官贵人们云集之处,他们这些做买卖的,任什么时候,也没有说过了十五元宵才开门做生意,再加上实际上越是到了年节时候,生意才越是好,放着大把的银子不赚,门户紧闭不做营生,那不是个道理。

章家的铺子坐落在最繁华的地段上,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三层半的小楼立在那里,匾额上写的是“生香居”。

彼时章彻坐在靠西墙月窗下的禅椅上,神色略显得有些古怪。

他等了好半天,目光始终落在一处,一抬手,揉了揉眉心,又转而去压了压鬓边太阳穴处,开口时,音调一直往下沉,直砸在人心尖儿上:“你怎么这个时候进京?”

却原来,一大清早,他开了板营业时,迎来的第一个客人,并不是外人,而是魏业,与他一道而来的,竟还有魏鸾这个准齐王妃。

实际上对于到底要不要进京这件事情,魏业真是思量再三,弄得这个年都没能过好。

本来今年他魏家是大喜,他后来懒烦应付那些送上门来的堆砌的笑脸,称病不见客,等到了年关将至,各家上门来贺年礼的多了,少不了顺带着又提起魏家得了天子赐婚的事情,他心烦,还拿不准王全在秦昭手上到底会吐出多少东西,一来二去的,在除夕夜那天,是真正病倒下去的,以至于大年初一都没能起身,家里的孩子们到上房院去同他请了安拜过大年礼,一日就那样浑浑噩噩的过去了。

他的病,一直拖到大年初六才算是彻底的好起来,又带着孩子们去祭了祖,把没做完的礼给补上了,这个年,总归是没能过踏实了。

原本他是想着,现在这个时候回京,也无济于事,他不能做什么,也不知道应该做什么——王全在秦昭手上,且他一定在那之前就见过了黎晏的,该说的也早就说干净了,如果秦昭和黎晏要对他做什么,他已经无力回天。

这件事情他没有人可以商量,只能自个儿苦闷纠结。

就这么纠结矛盾了七八天,魏业到底还是下定了决心,带着魏鸾,一路从齐州,入了京。

当年魏业带着家眷离开京城的时候,是把魏家在京中的铺面、田庄还有宅子一并变卖了的,打定了主意不会再回京,留着这些还不如变卖了现银,虽说魏家也不差这点儿银子,但银子总归谁也不嫌多,而且也是要告诉京城的这些人,魏业再不会回来了。

是以如今他带着魏鸾回到京中,一时也没有个落脚的地方,一大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他和魏鸾的马车就进了城,先寻了城中最大的一家客栈要了房间,等到天彻底大亮的时候,就带了魏鸾往生香居而来。

这会子他坐在章彻的正对面,大眼瞪小眼的,魏鸾坐在一旁,掖着手,一会儿看看章彻,一会儿又看看魏业,不晓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章彻见魏业许久不言语,眉心一拢:“嗯?”

“王全是什么时候入了广阳王府的?”魏业眸色是暗沉的,不带半点光彩,定定然睇过去一眼,把章彻的神色收入眼中。

章彻愣了下,有须臾的恍惚,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便抬手揉了把耳朵:“什么?王全吗?”

魏业没有再开口,点了点头:“你送信到齐州的时候,他是已经入了广阳王府的,你查出来的消息,他大概何时入了王府,你心里有数吗?”

却不料章彻摇头说不晓得:“你当我在京城有多大的本事吗?这几年又更不比前些年的时候,我能查到王全的下落就已经很不容易,广阳王府是个什么去处,你当年在京城的时候,同广阳王殿下是打过交道的,便是之后离开京城回了齐州,难不成你对广阳王府就没个定数了?王全入了广阳王府,我还能给你查出来,你就已经该多谢我了,还要我晓得王全究竟是何时入了广阳王府?”

他这一大车的话,实则是在抱怨,也是这些日子以来的积怨累下来的。

当日魏业一封书信送来的时候,他就抱怨过,对魏业此举深为愤怒,说到底是魏业根本就没有把他当成一家子亲戚,要做什么事儿,有什么事情求到身上来,还要拿利益来换,这算什么呢?

可是后来他还是顾念着亲眷两个字,就想尽了办法,花了好大的力气,替魏业去寻找王全的下落,魏业这个人又偏偏是个永远不知足的性子,他如今出现在京城,一开口,竟问他,王全是何时入了广阳王府的……

章彻登时便横眉冷目的,吭吭哧哧的再没个好气,更没个好脸色给魏业,实在是越想越生气:“我不是你,没有通天的本领。”

他的确是没有魏业那么大的本事,更没有昔年得了广阳王殿下提点的能耐,他突然之间觉得,也许魏业这样的人,做起什么事情来,都觉得是理所应当的吗?

他初入京城的那几年,日子真是过的艰难极了。

从家里头偷出来的那几张秘方,固然帮了他天大的忙,可是这里到底是天子居所,皇城所在,便是升斗小民,都是极有见识的,再说了,这京城中的老字号原也太多,他章家的香料所说难得,甚至他娘年轻的时候能干有本事,照着好些古方香料研制出来,又配出了数样的新方子,少见,有些甚至没人见过,可毕竟比不上那些老字号的方子有门路,所以那几年,真是苦熬过来的。

但是魏业呢?

章彻深吸了口气,他觉得,魏业是理解不了的。

早年间倒是也听人说,且那时章家嫁女,是章善容自己选中了魏业,非要嫁给他做平妻,他那时候还在家中,对魏业的情况,自然是知晓的。

白手起家的人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魏业会来事儿,且那时他并不在京城,况且到章家去提亲的时候,魏业早就不是那个一穷二白的傻小子了,手上银子有,家业虽说不大,可总归是攒下了一份儿来。

人嘛,其实都是一样的。

等到人前风光了,出人头地了,谁还愿意去回想,去提起,那段难过的日子呢?

故而当初他们所知道的,其实也只是魏业功成名就的那一段更多些,对于过往的艰辛,知之甚少,时至今日,章彻回想起来,便不免觉得,魏业这一路走来,顺风顺水,实则没有吃过什么苦,饶是他之后入京,试图在京城立足,站稳脚跟,也并没有走的如何艰苦。

彼时魏业已经是小有名气,再加上身后还有章家扶持,虽然在京城,章家未必使得上什么劲儿,但是章家那些年间根基尚在的,不管是魏业银钱上有个什么难处,或是生意往来上有个什么走不通的,他爹都能帮上一二,所以在章彻看来,魏业根本就没吃过多少苦头。

更不要说,魏业当年还得了广阳王殿下的青眼有加。

在这京城之中,有了广阳王的提拔点拨,那还不是顺风顺水吗?

及至于魏鸾落生,又过去三四年,齐王殿下那样高看魏鸾,魏业的路,便走的更顺遂起来,哪怕是到今天为止,章彻也没能想明白,魏业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主动离开京城,但不管怎么样,即便是回了齐州去,魏家也是没人敢轻易动上一动的了。

所以这会子魏业这样理直气壮的问他,王全何时入了广阳王府,章彻心里头越想越是气不打一处来。

魏业是个极会看人脸色的人,且打从章彻保持沉默不开口,他的目光就始终落在章彻的身上,这会子见章彻神色几变,他眼中也是明灭几次,略吸了口气:“您说这样的话,是折煞我,我要是有通天的本事,今次又何须劳烦您追查王全的下落呢?”

他一面说,一面叹了口气,又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您心里有气,我也知道是因为什么,当日的那封信,实在也是为着……”

他越说像是越为难,顿了好半天没有说出后头的话,而章彻也不急,就那么掖着手坐在那里,直勾勾的盯着魏业,也是在等着他的后话。

魏鸾是自从进了门来,就一直没有开口的,面前坐着的男人,于她而言是极其陌生的,长了十几年,压根儿就没有见过,更何况这个男人,他姓章……

跟着爹进京,她本来不大情愿,是因为一时之间想起来,在她跟着黎晏去湖州的时候,黎晏曾经说过,爹也许并不是她想的那样,不然为什么会……她心里面很清楚,爹这个时候进京,年节尚未过去,一定是有十分紧要的事情。

她无意去探听究竟是为了何事,心中却隐隐感到不安。

多年不往京城走动的人,这个时候怎么突然要到京城办事儿呢?所以她想来,爹今次要带上她,根本就是另有用意的,她准齐王妃的身份,也许能够为爹带来什么方便,又或者是,在黎晏这儿,能帮得上腔,替爹说得上什么话。

等到进了京城,她爹又说要到生香居来见章彻,她就更是满心的不情愿了。

正经说来,章彻同她是半点儿关系都没有的,这是章氏的亲叔叔,也未必有多待见她,可是架不住她爹再三的说,她就只能跟着一道来。

这会儿见了她爹这般欲言又止的模样,那头章彻老僧入定一般的也不开口,魏鸾秀眉拢了一把,声儿轻柔到几乎听不见:“爹……”

魏业横过去一眼,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也打断了她后面的话。

魏鸾想了想,还是老老实实的闭上了嘴。

魏业反手摸了摸鼻尖儿:“您是知道的,我有十年不回京城,同京中也早就断了往来,清清静静的过自己的日子,这回要不是家里头出了这样的事,是决计不会轻易回京来的。至于方才问您的事儿,也是我心急了些,并没有想那么多,您别同我一般见识。”

他态度突然就和软了下来,章彻冷静下来细细的回想,仿佛从一开始,就是他想多了……

魏业的态度不是强硬的,是他想的有些多,说白了,心里头对魏业有些抵触,才会听见那些话时候,便有了那样大的反应出来。

这会儿魏业耐着性子好声好气的解释着,同他赔礼道歉着,他是做长辈的,总不见得真的同个晚辈计较这些。

那口气顺下去,章彻面上倒有些挂不住,冲着魏业连连摆手:“都是一家子亲戚,说这些多生份,我也是听了你那样的话,一时气性上来罢了……你说你这趟进京是又十分要紧的事情,就是为了那个王全?”

他本不该问出口的,只是话赶话说到这儿,也就脱口而出了。

话一出了口,随着话音落下,章彻便感到不好了,侧目看过去,果然魏业面色沉下去,显然没有先前那样的好性儿。

魏业也是压了压心中的火气,把笑敛起来:“是同他有关,家里头的事,说出来丢人,人家说家丑不外扬,虽然您不是外人,可这话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章彻反倒心中受用起来。

本来是他说错了话,魏业却并没有同他斤斤计较,三言两语把这话揭过去也就算了。

看样子,他魏家出了大事儿,想来也是了,不然也不会有那封书信……

章彻指尖点在扶手上,轻点了三两下,又开口叫了魏业一声:“你眼下是带着孩子住在哪里的?”

魏业把嘴角往上一扬:“城东白云居。”

章彻欸的一嗓子站起了身:“我这就打发人去把客栈退了,你带着孩子好不容易回京一次,又来见了我,没有叫你们父女两个住在外头客栈的道理,更何况鸾儿如今身份尊贵,是得了陛下赐婚的人,住在客栈也不像话,到家里去安置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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