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两月,黔城在苏言的整治之下,便有了新气象。
家家户户都吃上了寒冬里少有的绿叶菜,还驯养了野兔,加固了防雪栏,还学会了搭棚养菜蔬,置办了学堂,苏言闲时便亲自教学。
医所里也添置了许多医书药材,甚至妇女们也跟着苏夫人学会了刺绣,将衣服做成各式好看的样子。
第三个月的时候,才有乾都的消息传来。
宰相贪污,宰相之子滥杀无辜,致使民愤难抑。临城查出了黑赌坊,牵扯了二十几条人命,查到最后,黑赌坊之主居然是当朝榜眼。后又被民众揭发,段榜眼在修缮河坝之时,将朝廷分拨的银两悉数昧下,致使河坝松动。
而这些贪下的银子,竟有一半流进了苏府。
届时皇宫中苏嫔有孕,来不及惊喜便滑了胎,始作俑者竟是嫡姐苏贵妃嫉恨所为。
苏贵妃不满母家见她无子,便将四妹送进宫分宠,怨愤之下将苏家内幕公之于众。
条条状状,揭开了苏家两世荣耀下的肮脏糜烂。
圣上大怒,废苏家两位妃子为庶人,宰相一族,段榜眼一脉悉数入牢,只等秋后斩首示众,苏家也被牵连其中,苏言流放岭南,其余人等抄没家产,废了苏姓,以白身赶出京城。
此时,众人不免想到三个月前被贬的苏家二房,竟然是逃脱了一劫。
消息传回来的时候,苏言将七娘唤进了书房。
原来,七娘早已猜到,苏府已经不是那个文墨书香的苏府了,是以七娘病倒那日,是有意所为,为的便是阻止父亲受大房所迫为段榜眼抹平罪迹。以免事发之时,被牵扯其中。
花神节那日来人,乃是圣上心腹。早知河坝修理不善的证据匿于苏府,又不好打草惊蛇,便潜入探寻,却没想让七娘碰了个正着,最后以七娘拿出证据,还世间一个清白,圣上另寻他由,将苏家二房脱离开来,避免了一场灭顶之灾。
苏言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语,最后站起身来拍了拍七娘的肩膀,走了出去,那一夜,苏言像是老了十岁一般。
后来,苏言便更加勤勉,事事亲为。
黔城的极寒之际,要比乾都冷上十倍不止,家家户户紧闭门户,风雪之下,连串门都少了许多。
这夜,官衙的大门被敲响。来人上报,有几个猎户上山设狩猎陷阱,已经后半夜都不曾归来。
苏言听罢,连忙起身披衣便带人去寻。
再回来的时候,是被众人抬回来的。
猎户被风雪困在山里,苏言好不容易将人寻到,回程之时因为手脚皆被冻僵,山路婉转滑腻,一个没留神便摔了出去,身侧的苏言想要伸手去拽,竟被连着摔出去,最后头磕到了岩石之上,昏迷不醒。
七娘看到的时候,便是浑身是血的父亲,脸色灰白。
连着几日昏迷不醒,医所里的大夫只是摇头,绝望之际,又提起雪山之巅有雪神草,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第二天,火把之光蔓延了山脉,黔城的农户们,皆自发上山,为寻那一株雪神草。
却在山巅之上,看到了雪人一般冻僵的七娘,和她手里的雪神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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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当夜便上了山,等到寻到了那株草,人也冻没了意识。我只有将本命火原分她一半,我族在寒地便不能将灵力发挥到极致,所以只能将将能撑上几日罢了。”炽蝶有点难过:“她刚刚走出了那个囚笼,我不想她死。”
“她不曾有恩于你,你为何对她如此?”锦昭问道。
炽蝶只摇摇头:“或许是不想看到一个重获新生的人,又踏入无际的轮回吧。七娘很好,苏言也很好,这样的人死了,便不好。”
锦昭看着眼前的少年,身后的火翼玄光亦不如适才明烈,阳光下隐隐有了透明之意。
“了无救不了你,也救不了她。”
炽蝶眼睛黯了下去,却又听到一句:“小环,将筑灵丹取来予他。”
不多时,小环便拿出了一枚绿色小丸。
锦昭将丹丸放到炽蝶的手心:“吃下去,凝集本命之灵,注她五脏肺腑便能有一丝生路,只不过,无论成否,这世间便再无你炽蝶。”
炽蝶小心翼翼的接过,抬首之时,满目的坚定:“谢谢您。”
话毕,挥手间将一团火焰似的东西呈上,不顾额上疼出的密汗,风似的跑了出去,生怕耽误了时辰。
锦昭看着手中那一对忽明忽灭的翅膀,终是叹了口气,交给了小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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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雪神草,苏言很快醒了过来,围着的众人皆神色萋萋。
七娘已经昏迷了六日了。
大夫说,如若第七日还是不醒,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回来。
苏言坐在女儿的床前,想到前些日子因为女儿私下将账簿予人,亦是将苏家送上绝路的导火索,血脉信仰作祟,那段时日,他皆对七娘避而不见。
昏迷的时候,苏言像是走马观花似的看尽了自己的一生。
自小被长兄压制,胸有大才却被长兄勒令不得进考,只能以苏家眼线的身份在朝中谋一个闲官。
妻子与长嫂皆为苏家妇,吃穿用度却都低人一等。
女儿面上不雅,竟连在苏府做个有名号的小姐都不能。
自己战战兢兢这么多年,自问无愧于心,最后亦是被当做弃子一般被苏家推了出去。
母亲弃之,兄长辱之,同僚笑之,犹记得搬出苏家那一日,连下人都能唾上一口。
如此这般,皆是自己懦弱无能。
七娘好不容易为自己博了一线生机,自己却因为那点可笑的血脉赌气不见她,将愿意跟着自己远走他乡的血亲拒之门外,何其冷血?
现如今,女儿为了救自己这个无能的父亲,躺在床上生死未卜。
苏言只恨不得,那个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人,是自己。
将妻子哄回去休息,苏言只一个人守在女儿身边,画秋在不远处温着药炉。
烛火之下,苏言好似看到了一抹玄光涌入,来不及呼喊,便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女儿一双漆黑的双眼,带着熟悉的关切,正看着自己。
七娘就这么好起来了,原本连药都喝不进去的人,却奇迹般的好了,而且连面上那块黑色胎记都不见了踪影,露出原本清丽的容貌。
众人皆是欢呼,只说老天开了眼。
一家人终于又凝结在了一夜,一如之前无数个温馨的日夜。
黔城被治理的越来越好,家家户户都过上了富足的日子,甚至通了商路。
将贫苦之地治理的欣欣向荣,甚至日益繁华,纳税之数不逊别城,此举惊动了圣上,嘉奖之余,还提出升迁之意。
苏言拒绝了,只说自己在黔城很好,想尽自己的所能,让黔城更好。
七娘恢复了容貌,每日登门提亲之人踏破了门槛,她皆是莞尔一笑。
却在偶尔一时,拿出荷包里那只破了个洞,里面早已空无一物的墨茧,打量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