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婶子一路念叨了菩萨保佑,风似的跑进来,从产婆手里接过被褥子包好的婴儿:“哎呦,我的大孙子可受了罪了。”
产婆在旁边笑的尴尬:“恭喜恭喜,喜得千金。”
张婶子的笑意凝在了脸上。
后来,张婶子还是给屋子里的人发了喜钱,回应着众人的贺喜,可孩子,终归是没有再抱了。
整个过程,都没有看她那个从鬼门关转了一圈才回来的儿媳妇一眼。
甚至,产妇的丈夫都不曾看见,听说是出去喝酒去了,不在家。
原本今日不是预产期,张婶子却找人算了时辰,说今日时辰好,若是能踩着时间将孩子生下来,便是文曲星之名,日后必是前途无量。所以张婶子自作主张,给儿媳妇喂了催产药。
桑桑坐在床头,将银针悉数拔下,看着眼中蓄满了热泪的产妇,终究是没有说什么。
只交代了些许注意的地方,便走了出去。
桑渝站在外面正与张婶子寒暄,见女儿出来,脸色却不是很好的样子,心下了然,草草聊了两句,便带着桑桑告辞回家。
路上,桑桑不解:“爹爹,女孩子便这么不受待见吗?”
桑渝一脸慈爱的抚着女儿的头:“不尽然,你便是爹爹的珍宝。”
此时太阳初上,一层朦胧的光晕撒在桑桑的 身上,听完爹爹的话,骨子里的寒意才消散了些,还好,还好,爹爹不曾如此。
此后没过几天,张婶子的儿媳妇居然寻了过来,将桑桑拉到偏隅之处:“好妹子,你这...可有下奶的汤药方子。”
桑桑点头,却是不解:“你产后出血的厉害,应该在床上休养才是,怎的还跑出来了。”
张婶子的儿媳妇笑的苦涩,只从怀里掏出来一根银簪:“我没有银钱,便用这个抵药钱吧,辛苦妹子帮我开上几幅,我这身子不争气,孩子饿了好几天了。”
见她不愿意多说,桑桑自是没有再追问,只包了好几副药草,又将煎法悉数告知了,银簪子也没有收,催促人赶紧回去,莫在外面待久了,免得受了风,坏了身子。
后来,桑桑去后山采药,看到了后山挖笋的张婶子。
张婶子与结伴之人正倒着苦水:“早知道是个丫头片子,起初刚怀上便让她堕了去。”
“白瞎了我这几个月的好汤水。”
“那丫头日日啼哭,听的我头疼,眼不见为净。”
“伺候月子?笑话,我当时生儿子,隔天便下地做活了,就她娇气?生个丫头片子还好意思让我伺候她?不把她赶出家门便算我心肠好了。”
同行之人附和:“等她身子干净了,早些再要一个便是了。”
张婶子却嫌弃:“再说吧,第一个生不出儿子,万一再是个丫头怎么办,谁家有这么多闲粮养这些赔钱货。”
几人的聊天淅淅索索的传过来,桑桑听了个清楚。
那天桑桑早早的和一众婶子们告了别,说家里的草药正晒着,要出去翻一翻。
婶子们见桑桑身后的药篓都没采满,到底没好意思再要上一些免费的药草。
邺郡本便不大,来来回回都是些熟面孔,谁家有什么事情,都够传上好一阵子。
桑桑在断断续续的闲言碎语里听到了一些。
张婶的儿媳妇因为生孩子伤了根本,怕是不能再生育了。
张婶怎能容这么一个妇人断了他家的香火,扬言便要休妻。
最后是张婶的儿媳妇苦苦哀求,愿意典当了陪嫁首饰,为丈夫再抬一房妾室,方才作罢。
后来桑桑见过张婶子,一面炫耀着从儿媳妇那里讹来的镯子,一面得意的和身边的众人分享如何挖空儿媳妇的陪嫁之类云云。
桑桑不想听,离的远远的。
那段时间桑桑有些心不在焉的,经常一个人坐在后院磨药草,药草尽数莫的粉碎,手里还在磨着。
桑渝知道女儿的心思,可他毕竟是个男人,又不知从何安慰起,只好叹声作罢。
在消沉了一段时间过后,桑桑终于振作了起来。
她和桑渝说:“爹爹,我不嫁人了。”
桑渝自是不愿意女儿如此的,眼下之世,女子生存本便艰难,若是有个依靠,还好扶持一些,若是独身一人,终归是不太妥当。
可自己养大的女儿,当爹的自是最了解不过的。桑桑懂事的早,也乖巧,但却是个倔脾气,一旦认定了什么,便很难回头。
张婶子家里的事,他自然也是听说了的,女儿有这个决定,桑渝其实也不意外。
只看着女儿:“你高兴便好。”
却比往日教导的更用心了些,也严厉了些。
桑渝想着,若是女儿多学一些,日后总归有一技傍身,不至于被人欺负了去。
张婶子家那事过后,不知是谁传出的桑桑擅妇科,来医馆里找桑桑接生的人便越来越多了。
桑渝怕桑桑年幼学浅,便找了好些医书给桑桑看,让她多精进些。
可时间久了,桑桑身上原本那股子热心的劲头,便淡了些许。
桑渝明白,他当初不想让桑桑学医,便是如此。
桑桑与他一般,总看不得疾苦之人,凡事皆想帮衬一把,可这对于大部分来说,接受容易,付出却很难很难。
久病床前无孝子,这便是为医者看见的最多的事。
桑渝不想桑桑那份热忱被消磨,可结果总不尽人意。
起初时,桑桑去帮忙一家同样难产的人家,与张婶子家一般胎位不正,众人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产妇的丈夫也在急的门口团团转。
后来几经周折,终于将孩子生了出来,屋里屋外全是欢呼之身。
主母喜气洋洋的给大家发喜钱,里里外外的熬汤水,照顾产妇,抱着孩子合不拢嘴。
当然,生的是儿子。
也有那生了女儿的人家,不受苛待的。
前提是那产妇的娘家势强了些,更有人家疼女儿的,早早便守在女儿屋外,若是生了儿子,皆大欢喜,若生了女儿,娘家强势了些,婆家自是不敢多说什么。
只不过两家皆一个想法:养好了身子,再生一个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