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入了深秋,天气逐渐寒冷了些。凌波又寻了好些芭蕉叶子,用结实的竹藤编了,又给那草棚加固了一番,勉强能挡住寒风。
这日小姑娘寻了个深红色的茎藤绑在头上,笑嘻嘻的围着凌波转:“哥哥,好看。”
凌波扶住她,以防小姑娘摔倒:“等哥哥多采些药草,拿去山下换了,便给你买一根红头绳。”
小姑娘欣喜:“红头绳,红头绳。”一连唤了好几日。
临近初冬,药材难寻了些。凌波翻找了好几日也只不过寥寥几株。
隔天那块布上,赫然便是几株人参。
吾以前见过那些人,寻了人参便如获至宝,兴许能让他多换些东西。
凌波看着布上的人参,隔空又拜了几拜。
小姑娘终是带上了红头绳,红头绳上还缠着一朵绒花,很好看。
许是听凌波说了些什么,也是有模有样的朝着那块布拜了一拜,笑的憨直。
这次凌波换了不少东西,还厚被褥,衣服,粗盐,还有陶罐,炭火。眼看着是准备在山上过冬了。
山上的冬季,哪是这么好过的。每年被冻死的动物数不胜数。
吾多送了些药材,也眼看着二人草棚里的东西逐渐丰实了起来。
小姑娘每日笑的都很欢快,许是吃食好了些,双颊多了些肉。带着红头绳,眯着眼睛四处扑蝴蝶。而她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守在那块布边,对着石头念念有词。
“哥哥,抓鱼,好吃。”
“哥哥,衣服,暖和。”
“哥哥,糖,月月喜欢。”
“哥哥,流血,痛痛。”
。。。。
那块石头便留着吾的一缕灵识,时不时的传过来小姑娘含糊的声音,千百年修炼的日子,好似也不算那么难捱。
天冷了,原先那些浆果都谢了枝叶。兄妹二人的吃食便只能依靠山下买的东西,原先猎的一些野兔,也会留下一两只,收拾干净挂在了草棚的竹梁上。
小姑娘每日便坐在石头边,望着竹梁上的野味流口水。
寒冬之时有一种果子,是结在地下的。常人难寻,可吾是知道的。
隔天在那块布上,便是那果子,连着茎叶。
凌波很聪明,拿着茎叶四处比对,寻了好些。将果子移植在了草棚边上,出门便能寻到。
小姑娘很喜欢那果子,每天都会给果子浇水。
后来凌波又不知从何处寻了香火,整整齐齐的摆在石头上,每日都会拜上一拜。
小姑娘也学着哥哥的模样,规规矩矩的一起拜。
吾有些失笑,却也没有多言,一直没现身过。
那块石头上放过很多东西,有时候会是厚实的衣服,看着要比兄妹二人身上的精致许多。有时候会是几块银钱,约莫着是兄妹二人的全部积蓄。更有甚者,会是几条烤鱼,一只烤兔子之类,焦香四溢的摆在干净的蕉叶里。
吾不食五谷,不伤生灵。那些一律都没动过,只隔日又放些蔬果药草。
凌波便懂了,只埋头做些精致的草编,竹制的玩具。一股脑的摆在那里。
吾栖身的石洞里,逐渐都是这些小玩意儿。
有时候自沉睡中醒来,空旷的石洞里,有这些栩栩如生的物事作伴,也会弯了眉眼。
就这么过了三年,那个瘦削的男孩长成了少年,那个憨直的小姑娘,也长大了。在凌波的照料下,会说好些话了。
凌波也熟识了很多药草,小姑娘身上的衣服也有了花样,只那根红头绳,上面的绒花都磨的有些秃了,都没舍得扔。
那块石头上的粗布也被换成了蓝色的棉布,一成不变的,便是那香炉烟火,每日都不断。
这段时间吾周身灵气四溢,眼看着千年将近,许是快到渡劫之日了。
该是敛息准备渡劫的时候了。敛息之时,周身灵力封起,便不能再踏出栖身的山洞,否则修为受损,天劫之下便无力承受。
吾看着那块早已被细细打磨过的石头,还有那块蓝色的棉布,思躇了许久,还是现了身。
小姑娘一眼便认出了吾,欢快的跑过来,抓住了吾的衣摆。
吾拦住了又要跪下的凌波:“吾将沉睡,这些时日,便不能为伴。”
凌波用力的点点头,小姑娘还想说些什么。吾拿出了一根藤枝木钗,递给了她。
那是红藤,水火不浸,小姑娘的头发长了些,头绳也绑不住了。
小姑娘欣喜的接下:“谢谢,神仙。”
吾又给了凌波一块圆木:“此木置身,蛇虫不近。”
话毕,抚了抚小姑娘的脑袋,径自离开。
草棚的周边设了些结界,野兽难近。凌波又聪慧,许是无碍了。
若吾历劫成功,至山神。再来守着这二人,度过人间那几十年。也许他们会各自成婚,生子,山上再多些小娃娃,许是会再热闹些。还需多备些奶葡才好。
这般想着,吾便陷入了沉睡,静待千年之劫。
可让吾醒来的,不是天雷,亦不是仙劫。
而是刺目的鲜血。
清土,本对土壤敏感。浓重的血腥味,让吾醒了过来。味道很熟悉,凌波受伤之时滴入土里的,便是这个味道。
难不成是受伤了?带着这番疑惑,吾散了灵识出去,却见到了很多人。
是的,很多人,围在一起。
凌波被绑在中间,一身的鲜血,口鼻青肿。
一人锦衣玉带,执了短刃抵在凌波喉间,恶狠狠道:“说!神仙在哪!”
凌波闭着眼睛不予理会,那人却也不恼,一抬手,又绑上一个人来。
小姑娘早已没了意识,衣不蔽体,瘦弱的身躯上尽是血痕。
凌波见状,目呲欲裂,红着眼睛挣扎着。
一边候着的一对中年男女带着讨好的笑意上前:“看吧,这个贱婢便是这个小畜生的命脉。您再多折磨些,这畜生便能开口了。”
锦衣男子嫌弃的看了一眼地上那个满身脏污的女子,也就八九岁的模样,忒小了些,也配他碰。
“这么久了都不开口,你们说这里有神仙,可当真?”
那中年男子肥头大耳,忙不迭的点头:“千真万确,早些年那贱蹄子染了恶疾,郎中都让她等死了,凌波带她上了山便活下来了。”
身边的妇女连忙附和:“对对对,这小畜生是随了他那短命的爹那般精明,当初临要咽气都不肯说出房契在哪,这些年他偷偷摸摸换了好些珍奇药材,得亏我们夫妇二人盯的紧,终是寻住了把柄。”
似是怕锦衣男子不信,指着一旁石板上未燃尽的香火:“您看,这天天供奉着哩。”
锦衣男子打量了片刻,神色不耐:“这玩意儿也能招来神仙?”似是又想到了什么:“你二人可是他的亲叔父母,莫不是合起来骗我。”
“哎呦,哪能啊。”中年男子恨恨然:“小畜生早些年便与我们分了家,可怜我们养着他这么久,终是狼子野心捂不热,早早没了音讯。若不是前些日子他婶子去药铺里买灵芝,都遇不上他。”话毕掏出怀中的布帛,露出里面的药材,细小的眼睛里露着贪婪的精光:“这是他拿去卖的药材,百年的黄精,道上的药农都寻不上一颗,他便能寻的,这还不是第一根。我们跟踪了几日,确确实实听到那贱蹄子每日对着香火喊神仙。”
锦衣男子思躇了片刻,倒也信了两分。转头看着疯了一般挣扎的凌波:“你且说那神仙在哪,我便饶了你们一条命,若不然。”男子走至昏迷不醒的小姑娘身边,一脚踏在了她脸上:“我先杀了她。”
小姑娘被痛醒,睁开了眼睛,含糊的一声:“哥哥,不要。”身边随侍的下人拿着木棍重重一击,额上鲜血四溢,小姑娘一声闷哼,晕死过去。
凌波被捆了手脚,已是伤痕累累,看着地上已然快没了声息的妹妹。抿紧了干裂的双唇:“我说。”
锦衣男子一喜:“神仙在哪?”
凌波平静道:“松绑,我唤给你看。”
见他一身鲜血,许是掀不起什么大浪,锦衣男子吩咐人松开了凌波身上的粗绳。
凌波踉跄着走到妹妹身边,执起那逐渐没了热量的双手,眼睛凝在了妹妹发间那根木钗之上。趁着众人不曾防备,凌波扯下了发钗,猛地站起身来扎进了锦衣男子的眼睛里。
男子被袭击的错手不及,捂着鲜血淋漓的眼睛痛呼:“杀了他!!给我杀了他!!!”
随着噗嗤一声,刀刃入体。
凌波抱着凌月冰凉的失身,没了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