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姝用过午膳后,在廊檐下踱步消食,没了苏荷陪着她一起,她倒觉得有些不习惯。她听着此起彼伏的蝉鸣声有了些睡意。
这时,阿喜拽着叶冬生跑进了春华庭。
刘姝在望见叶冬生时,瞬间睡意全无,清醒过来,她隐隐感到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了。
阿喜跪在地上磕头道:“公主,这个毒妇让人带走了苏荷阿姊,小人无能,不知阿姊在何处!”
刘姝的心一下就提了起来,因为担忧害怕连呼吸也沉重了。
丹朱闻声从室内走出来,她见过叶冬生,多看了几眼便认了出来。她脱口唤道:“春儿!”
叶冬生高髻华服地站在芍药丛之间的青石板路上,她将额前散落下来的碎发别在耳后。她扶着发髻上精美的簪子,冷冷道:“我叫叶冬生,不是什么春儿!”她说着又看向刘姝,她微扬着头屈膝行了一礼,含笑说:“公主,别来无恙!”
刘姝压抑着心中的害怕,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唯有这样才能救苏荷。她学着程昭的样子眯了眯眼,沉声问道:“你意欲何为?”
叶冬生见刘姝如此冷静,面上倒显露出失望之色。她上前几步走到阿喜身侧,讥笑着说:“帝王之家果真薄情,我原本以为苏荷在公主心中是十分紧要的,原来也不过如此!枉她对你忠心耿耿,几次三番为了你而责难我!真是可笑可悲!”
丹朱一脸担忧地站在刘姝身旁,她朝地上的阿喜使了个眼色。阿喜会意,悄无声息地爬了起来,转身往院外行去。
刘姝交叠在身前的双手掩在广袖之下,她不知用了多大的力,那指甲几乎把手掌掐出血来。可她却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说:“原来你是冲我来的。”
“不”,叶冬生癫狂地笑了起来,“我是冲你们来的。看看吧,多么可笑,哪里有什么深情厚意?不过都是些虚伪的假装!”
她已走到台阶下,眼中透着浓浓的恨意。她仰头说:“夏姑姑答应过我,冬日时会给我过生辰,可她却被你害死了!这世上唯一会帮我过生辰的人,被你害死了!”她的眼中泛起了泪光。“秋儿也是你害死的,你明知那是个火坑,还让她往里跳,害得她一尸两命!你的心好狠啊!你知我们与夏姑姑相好,为了自己安心,将我们赶出了府去。你知道我这些时日过的是怎样的日子吗?”她说着,悲伤地笑了起来。
刘姝哪里有心情听叶冬生诉苦,若不是要从她口中得知苏荷的下落,她早就将她狠狠地打一顿了。她终究忍耐不住了,她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恼怒地问道:“苏荷在哪儿?”
“公主终于急了!”叶冬生又癫狂地笑了起来。
叶冬生一想起那日在马车内,瞧见苏荷站在意气风发的何善骰身边谈笑风生的情景,她便恨得牙痒。凭什么连苏荷都能觅得佳偶,可自己却只能与老迈残缺之人同床共枕!她不甘心,她当时就想撕烂苏荷那张笑容满面的脸!
她当下便决定利用苏柳,她劝说着苏柳送苏荷生辰礼,想让他们亲近起来,自己也好伺机而动。
可昨日苏柳带着苏荷送的蔗浆和椰浆来予她喝,他口内还夸赞苏荷,她便觉得自己等不下去了。她强忍着怒气喝完了椰浆,她觉得那是她喝过最难喝的浆水。之后,她便哄骗着苏柳,将苏荷带到了那座宅院。
刘姝看着癫狂发笑的叶冬生心中的怒气终于爆发了。她下了一级石阶,抬脚朝叶冬生的腹部踹去。
叶冬生痛呼一声,跌倒在芍药丛中。
刘姝走下石阶,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声道:“说!苏荷究竟在何处?”
叶冬生捂着腹部半坐起身来,她忍痛笑说:“你这模样,哪里像个公主!我绝不会告诉你的,我还要好好欣赏公主这恼怒的模样!”
丹朱也下了石阶站在刘姝身旁,她有些不知所措,不过心里还想着要护好刘姝,绝不让叶冬生伤害她。
刘姝已然气得失了理智,她拔下发上的珠钗单膝跪下,又拉过叶冬生的手按在地上,朝她的手背狠狠地扎了下去。
叶冬生吃痛挣扎,一下挣开刘姝,她手背上滴落下来的鲜血染红了一旁芍药的绿叶。
刘姝几乎跌倒,丹朱眼疾手快地蹲下身来扶住了她。
云丫、如慧、和巧早已从厢房赶了过来,她们见此情景吓得呆愣在原地。原来一向温柔和善的公主也有这般凶狠的一面。
季湘从阿喜口中得知消息,急忙赶了过来,她走进庭中,狠狠地瞪了那呆愣的三人一眼。那三人忙垂下了眼。她也不再管她们,上前来帮着丹朱扶起刘姝,又沉声说道:“公主莫要气坏了身子,这种人何必脏了公主的手,交给小人便是。”
刘姝红着眼点了点头,季湘走上前去。那叶冬生吓得连连后退,压倒了许多芍药。
季湘会些武功,她干净利索地用腿将叶冬生压倒在地。她拔出叶冬生手掌上的发钗,叶冬生痛得大叫一声。她将发钗抵在叶冬生的脸颊上,厉声问道:“苏荷究竟在何处?”
叶冬生眼中虽透出害怕之色,却紧咬着牙关不开口。
季湘笑了笑,手上用了几分力将发钗刺进了叶冬生的肌肤内,她边刺,边说:“等我把你这张脸划烂,我看你还开不开口?”
鲜血顺着脸颊倒流进叶冬生的眼睛中,她看见一片血红,又闻见血腥味,心里害怕得慌乱起来,急忙喊道:“不要!她在佳人顾!”
季湘冷哼一声,放开叶冬生站起身来,她转头看去时,刘姝已然提着裙摆跑出了院门。
这时,石磊等人也赶了过来。
刘姝急切地吩咐道:“去佳人顾救苏荷,把我的白马牵来!”
石磊已从阿喜口中得知了个大概,他忙拱手答应:“是。”
刘姝又提起裙摆,朝府门外跑去。
石磊吩咐了两个侍卫留下,他带着其余人往马厩行去。
苏荷被卖进佳人顾后不久便醒了过来,她发现自己躺在垂挂着帷幔的床榻上。
待她挣扎着坐起身来时,却听见了房门被推开的吱呀声,她闻声看去,见一个文人打扮的年轻儿郎走了进来。
那儿郎手执羽扇,他关上房门后,转过身来弯腰拱手笑道:“在下白丰烨,小娘子有礼了。”他直起身边走向苏荷,边摇着羽扇说:“听闻小娘子还未经男女之事,你不必害怕,我会温柔以待。”
苏荷心中害怕,却不在面上显露。她忍着头脑的昏沉,沉静着脸威吓道:“你敢动我!我是安平公主的人!太尉宠爱公主,必定会将你碎尸万段!”
白丰烨原本已在榻上坐下,他听到“太尉”二字吓得一下站了起来。他自从上次被程昭教训过后,便对他心有余悸。他原本因鸨母给他留了一个雏心中欢喜,可一听说她是与程昭有关的人,那欢喜便成了害怕。
他捏着那把羽扇,打量着苏荷问道:“你既是公主身边的人,怎的到了佳人顾?”
苏荷这才知晓自己身在佳人顾,她见白丰烨有所顾忌,心中也就不那么害怕了。她说:“我是遭奸人所害。你今日若敢碰我一下,公主和太尉必定不会放过你!”
白丰烨往后退了几步,拉开了他和苏荷的距离,他思虑片刻后转身去打开了房门。他讨好地说:“娘子请便。我放娘子走也算是救了娘子。娘子就莫要告知太尉了。”他心里后悔不该一进来就自报了名姓,他可不想程昭听到自己的名字。
苏荷已经强撑着站起身来,她双手交叠在身前,以一副端庄的姿态说:“你放心,你若放我走,我必定不会告知太尉。”
“娘子请”,白丰烨越发地殷勤。
苏荷穿着白色的足袜走出房门,门外是一片欢声笑语,她却顾不得看一眼,她只想快些离开这里。她加快脚步,转下楼梯,刚走到大门处时,那鸨母发现了她。
“来人啊,快抓住她!”
苏荷奋力跑出门来,却在门口被守卫拉扯住了。就在这时,她猛然瞧见一人打马急驰而过,那意气风发的身影是她所熟悉的。她急切唤道:“何若磐!”
何善骰听到了那一声呼唤,急忙勒停了马。马嘶叫着扬起前蹄,惊吓到了街上的行人,众人纷纷避开。
何善骰已看到了苏荷,他原本是听闻她出事了,急赶着回太尉府,却不想在佳人顾遇上了。
他心中惊喜,待马蹄落地后忙调转马头行到了佳人顾门外。他在马上向那些拉扯着苏荷的守卫怒斥道:“放开她!”他说着,便翻身下马。他怒气冲冲地上了石阶,用手中的鞭子狠狠地抽了抽那两个拉扯着苏荷的守卫。
那两个守卫痛得叫唤起来,只得松开了苏荷。
苏荷见到何善骰便安下心来,她一松懈下来便腿脚发软,跌坐在地上。
何善骰忙弯下腰,搂抱着苏荷将她扶了起来。
鸨母是识得何善骰的,她战战兢兢地讨好道:“大司农丞恕罪,奴家实在不知这小娘子是你的人。”
何善骰搂抱着苏荷,阴沉着脸道:“她是我的人,也是太尉府的人!你敢动她,只怕你是不想活了!”
那鸨母吓得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磕头道:“奴家实在不知这小娘子是太尉府的人,奴家该死,请大司农丞和小娘子饶命!”
苏荷如今安然便想起刘姝来,想着她不知该怎样担忧。她对鸨母的求饶不管不顾,她看向何善骰说:“我们回府吧,我想公主了。”
何善骰缓和了神色看向苏荷,柔声说:“好,我们回府。”他说着,便扶着她下了石阶,走到了他的马旁。
苏荷也恢复了一些力气,在何善骰的帮扶下坐上了马。何善骰一个翻身坐在了她的身后,他调转马头,一扬马鞭,马儿疾驰而去。
待听不到马蹄声,那鸨母才爬起身来,她拍着裙摆上的灰尘抱怨道:“也不知最近遇了什么邪,这婉娘莫名其妙地死了,如今又惹上这些尊神,叫我怎么活!”
那白丰烨摇着扇走出门来,后怕道:“鸨母你是差点连我也害了,好在我机智!你我还是去白马寺多进些香,祈求佛祖保佑!”
“佛祖岂会保佑我这般的人!”
鸨母倒是有些自知之明。
“佛祖眼中众生平等”,白丰烨摇着扇高深地说。
那鸨母心中讥讽,面上却是笑了笑,又致了歉意,这才去招呼别的客人。
待回到太尉府,苏荷自己跳下了马来,她那白色的足袜早已沾染上灰尘。她也不管何善骰,提着裙摆就跑进府门。
她跑过临松堂,跑进练武场,在宽广的练武场上看见刘姝从那松林之间的石子小路跑出来了。她心中激动不已,她边跑,边欢喜地唤道:“公主!”
那亲切的呼唤声让刘姝忍不住勾起了唇角,她抬眼看去,望见了眉眼含笑的苏荷。她那提起来的心一下子落回了原处。她眼中泛起庆幸的泪光,她大步跑向她,一下抱住了她。她落下泪来,声音颤抖地说:“阿姊,我害怕!”
苏荷回抱住刘姝,她轻抚着她的后背,安慰道:“公主别怕,我已经平安回来了。”
刘姝心中是多么地害怕苏荷遭遇不测,她怕再也见不到娇悄的苏荷,怕自己又要失去至亲至爱!万幸,苏荷平安回来了!
刘姝因为庆幸,因为后怕,不顾礼数规矩哭了起来。听着刘姝的哭声,苏荷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风拂衣袂翩翩,二人相拥而泣,情谊至深至厚!
赶来的季湘、丹朱等人见此情景无不红了眼眶。
刘姝过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她松开苏荷把她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她问道:“可有受伤?”
“公主勿忧,我并未受伤。”
“那可有受惊?”
“我胆子向来大,并未受惊。”
苏荷说着笑了起来,泪痕斑斑的脸颊上露出梨涡来。
刘姝眼中泛着泪光,她抬起手来怜爱地摸了摸苏荷脸上的梨涡。
二人相视而笑,眼中情深意重。
叶冬生已被关进了暗室,苏荷对她气恨不已,她原本打算狠狠地打她一顿,可在看到她脸上和手上的伤口时却心软了,最后还是将她交给了廷尉府。
可廷尉府还来不及提审叶冬生,她便离奇地死在了狱中。而她的尸首则是苏柳收敛安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