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刘姝醒来时,程昭早已经上朝去了。
她坐起身来,看着外侧叠放整齐的被子,小声嘟囔道:“怎么,难道你还打算长住不成?”
夏姑姑和苏荷听见动静上楼来时,刘姝正认认真真地叠着自己的那床被子。
夏姑姑见状,边走过去,边说:“公主,这种事还是让奴婢来吧。”
刘姝摇了摇头,她边抹平被子上的褶皱,边说:“太尉都能做,我也能做。”
夏姑姑站在刘姝身旁,她看了看外侧的那床被子,嘴角含笑地说:“太尉这被子叠得当真是整齐。”她又看向刘姝的那床抹平了这里的褶皱,那里又多出褶皱的被子说:“公主,还是让奴婢来吧,公主洗漱了也好去用早膳。”
刘姝确实也饿了,她无奈地直起身来,淡淡道:“那就有劳姑姑了。”她说着,朝妆台旁的苏荷走去。
苏荷的神情有些恍惚,她在想着程昭临走时和她说的那些话。
刘姝瞧着她的神色,问道:“苏荷,你这是怎么了?”
苏荷回过神来,忙笑说:“奴婢无事。公主稍候,奴婢去端水。”说完,她转身下楼去了。
刘姝也不多想,她知晓苏荷是藏不住事的人,过不了多久便会告诉自己发生了何事。她转身看去,见夏姑姑已经把自己叠的那床被子摊开了,正抓着被角抖动着。她恍然大悟道:“原来我叠被子之前忘了要抖一下。”
夏姑姑弯腰叠着被子,她笑说:“公主千金之躯,哪里会做这些事情。”
这时,苏荷和秋儿端着水上来了。
刘姝便去帷幔之后洗漱了。洗漱过后,她换了身藕荷色的直裾,跪坐在妆台前,苏荷轻轻的替她梳着头发。
夏姑姑将刘姝脱下来的寝衣叠放在托盘内,待会儿是要拿去清洗的。她走到她身边跪坐下,柔声问道:“公主,明日三月二十八,是公主生辰。这可是公主出宫后的第一个生辰,当真不宴请宾客吗?”
刘姝看着铜镜中夏姑姑的身影,轻声说:“不用,若明日有人来必定是亲近之人,就当自家人一起用顿饭便好。”
“公主说的是,可太子殿下每年都会亲自来给公主送生辰礼,想必今年也是会来的,只怕到时候怠慢了殿下。”
“无妨的,阿兄不会怪罪。”刘姝说着想起前几日去看望太子妃陈慈的事。陈慈孕吐得厉害,那日便说她生辰是不能来了。她想着陈慈那难受的模样,微皱着眉头道:“想不到怀孕竟然这般痛苦,我看阿嫂瘦了许多。”
那日,夏姑姑也是跟着去了东宫的,她自然也知道陈慈孕吐的事。她担忧道:“这孕吐最是难受,吃什么吐什么,别提多痛苦了,也不知太子妃如何熬得住?”
苏荷替刘姝梳好了垂云髻,她将手中的玉梳放在妆台上,看向夏姑姑玩笑说:“姑姑说得倒好像自己孕吐过。”
夏姑姑红润的脸上露出不自在的神色,但很快她又笑道:“可我见过不少。当年,皇后殿下生太子殿下时,便孕吐得厉害,整个人都消瘦了下来。”
刘姝想到与刘渊一同降生却夭折的刘妍,她好奇问道:“我那二姊是如何夭折的?”
夏姑姑想了想说:“太子殿下和那位公主是龙凤胎,陛下当时还是王爷,第一次做父亲便儿女双全,欢喜得连设了三日宴席。可后来那位公主染上了疫病,不到五岁便夭折了。”
“难怪我对这位二姊没有什么印象。”
“公主那时还不到两岁,哪里记得住。”
“原来姑姑是王府中的旧人。”
“是。德妃为人和善,公主刚出生时她还准许奴婢抱您。”夏姑姑又感慨地说:“想不到一晃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公主也这般大了。”她又笑说:“奴婢去看看早膳可备好了。”
刘姝点了点头,夏姑姑轻悄地起身下了楼去。
苏荷已经在刘姝发髻上插了对藕荷紫的珠花,她又从首饰匣中拿了对白玉耳坠替刘姝戴上。
刘姝看着镜中的自己满意地笑了笑,她站起身来时,苏荷又从木匣中取了一块白玉的云鹤纹玉佩。
苏荷熟练地将玉佩系在刘姝腰间,她理了理玉佩下垂坠的云白色流苏后才直起身来。她面有难色地看着她,小声道:“公主,太尉走之前跟奴婢说,长公主偷偷养了面首,如今已是人尽皆知,只怕往后日子不会太好过。公主,太尉定是听到了你我昨日说的话了!也不知他想做甚?”
刘姝拂了拂垂顺的广袖,她将素手交叠在身前,姿态端庄地看向苏荷说:“你不必担心,他既然说了这样的话来警醒你我,只要你我不再做什么,想必他也不会做什么。只是,倒连累了姑母,那些言官谏臣定不会放过她。”
苏荷明白刘姝如今就算想和离也是不能够了,况且她瞧着她也是没有了和离的念头。她想,她改变决定,自然也有她的道理,她也就不再多问。她只需要跟在她身后,和她风雨同舟,甘苦与共!
她顺着她的话头说:“长公主若是不甘寂寞,只管再嫁就好,也没人会说什么。为何要养面首,落人口实?”
刘姝转身,边往楼下走去,边小声说:“想来姑母对那人有几分情意,或许那人身份太过低微。”
苏荷跟在刘姝身后,她若有所思道:“公主,不是那人,是那些人。”
刚走下楼梯的刘姝转过身来,她仰头看向站在楼梯上的苏荷,惊讶道:“姑母不止一个面首吗?”
苏荷点头:“一双手都数不过来。”
刘姝惊讶得微张开了嘴。
这时,夏姑姑走了过来,她小声道:“公主也知晓这事了?”
刘姝转身看向她:“你们都知晓了?”
夏姑姑点头回说:“这太尉府中已是传得沸沸扬扬,只怕这事满洛京的人都知道了。难怪这几年长公主深居简出,原来是怕这事被人发现。可这纸如何包得住火,如今传出来也不知如何收场。此事与公主无关,公主不要多想,还是先去用早膳吧。”
刘姝若有所思的在桌旁坐下,她看着面前那碗五谷杂粮的甜粥心中五味杂陈起来,她说:“姑姑,你去向季管事说一声,或许明日姑母会来府上。”
“啊”,夏姑姑面露惊讶,“长公主与公主少有往来,也只是每年公主生辰时托人送礼来。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长公主怎会亲自来呢?”
“来兴师问罪,姑母养面首之事便是太尉散布出去的。”刘姝说着喝了一口甜粥,那香甜软糯的味道让她勾起了唇角。
夏姑姑和候在一旁的春儿和秋儿听了刘姝的话心中更是疑惑。夏姑姑想问她,可见她在用饭便不好开口。夏姑姑便走向苏荷,小声问道:“你可知太尉为何如此?”
苏荷小声回道:“因为公主想和长公主一样和离。”
“和离?!”夏姑姑惊讶得眼睛都瞪大了,她又急忙转身向刘姝劝道:“公主,这万万不可啊!公主才成婚半月,怎能和离?况且,太尉昨日不就留宿了吗?想来以后会越来越疼爱公主的。”
刘姝将勺子放下,她咽净口中的粥,看向夏姑姑沉声道:“姑姑以为我是因为太尉不留宿、不疼爱我才想与他和离的?”
夏姑姑脸上的神情凝固住了,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而苏荷却在心内想,公主岂是那种困于宅院,只祈求夫婿垂怜的柔弱女子。
刘姝转回头看着剩下的半碗粥,淡淡说:“看来姑姑真的不了解我。姑姑也不必再担心,近期内我与太尉不会和离。”
“是,奴婢这就去告知季管事。”夏姑姑放下心来,她福了福身,恭敬地退了出去。
刘姝已经没了胃口,她知晓苏荷早就用过饭了,她便起身说:“都撤了吧。”
春儿和秋儿福身答应着,将桌上的饮食装进了食盒中。收拾妥当后,她们向坐在榻上看书的刘姝告了退,转身出去了。
苏荷从她那小隔间中拿了个木匣子,刘姝让她在榻旁坐下。她坐下后,打开了木匣子,匣子里放着针线和一个刚缝好的天青色的荷包。她拿起荷包笑说:“公主,你说我在上面绣上紫色的丁香花可好?”
刘姝看着那荷包笑道:“怎么不好?青天之上丁香结,意境高远啊。”
“奴婢哪知晓什么意境不意境的,不过是恰好有天青色的布,而奴婢又喜欢丁香花罢了。”
“不刻意的才叫意境,刻意的就叫装模做样了。”
“那就多谢公主夸赞了。”
刘姝含笑转回头又看起手中的书来。
苏荷刚选好绣丁香的紫色丝线,那秋儿却去而复返了。她看着她问道:“秋儿,你不是去厨房吗?怎么这般快就回来了?”
秋儿没有回答苏荷,反而扑通一声跪在刘姝面前,沉声道:“奴婢有话想单独跟公主说。”
刘姝没有感到惊讶,脸上的神色始终淡淡的,她将手中的书放下朝苏荷点了点头。苏荷心中疑惑不解,可还是放下针线,站起身来恭敬地退到了门外。她穿上鞋下了石阶,看那开得娇艳的芍药花去了。
秋儿俯身叩头道:“奴婢死罪,请公主责罚。”
刘姝拂了拂袖,将双手交叠放于腿上,她勾唇说:“说说看,你犯了什么死罪。”
秋儿将额头从梨木地板上微微抬起,她心中一狠咬牙道:“奴婢不该……不该对太尉生了爱慕之心。”
听了这话,刘姝无声地笑了起来,她眼眸中闪烁着兴致盎然的光芒,她开口问道:“那你爱慕太尉什么?”
秋儿随口说出早就想好的答案:“太尉容貌俊朗、英武不凡,奴婢多看了几眼就忍不住心生爱慕。若奴婢能在太尉身边伺候,就算死也愿意。”
“看来你并非是来请罪的,倒是来求恩赏的。”
“奴婢不敢!”
“你抬起头来。”
秋儿慢慢抬起头来,露出她那秀美的面容来,而她那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若有似无地透露出情意,让人心动不已。
刘姝打量着她笑说:“当真是我见犹怜。”她顿了顿,沉声道:“你真想去伺候太尉?”
秋儿忙回道:“是,奴婢想去。”
刘姝看着这年轻貌美的佳人,脸上露出了惋惜的神色,她淡淡说:“你想去便去吧,若日后后悔,也怪不得旁人。”
秋儿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神色,忙又叩头道:“多谢公主!”
刘姝将放在榻上的那本书拿起来,神色淡淡地说:“你去吧。”
秋儿答应着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苏荷见秋儿一脸欣喜地走了,她不免心中好奇。她走进室内,在榻上坐下,问道:“公主,秋儿怎么那样欣喜?”
刘姝边看书,边回道:“得偿所愿,岂能不欣喜?”她转头看向苏荷问道:“太尉可有说他去何处?”
“太尉说他去上朝。”
“上朝?父皇只怕还在上林苑的行宫潇洒自在”,刘姝说着顿了顿又问道:“阿兄昨日是不是回来了?”
苏荷将线穿入针孔中,她捏着那细小的绣花针说:“公主,想来又是太子殿下代陛下理政。”
刘姝冷哼了一声,她握紧了手中的书说:“父皇越发任性妄为了,他若是想要安逸享乐,何不早早传位给阿兄,去当个自在的太上皇。如今这般,他自己被臣工责骂也就算了,还连累阿兄被扣上僭越的罪名。”
苏荷心里认同刘姝说的话,可嘴上却不敢说什么。
刘姝无奈地摇了摇头,转回头又看起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