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馆并不只是玻璃被震碎了那么简单,天花板也被震裂了,厨房的墙也开裂了。
反正也做不了生意,华裕琳索性摆烂,收拾累了就坐下来休息,翻两页闲书,喝两杯小酒。
电话铃响了。
“喂,请问是暗香来餐厅吗?”
“谢冲?你明知故问,想干嘛?”
“我找暗香来的老板,有事要跟她谈。”
“臭小子,给我摆什么架子?有话就快说!”
“华老板,今天我在k大学,找了几个留学生帮忙,请问能送餐吗?”
……
原来这小子是照顾她的生意来了。
“行吧,你们想点什么?”
“我们我们一共四个人,那就按照四菜一汤的标准来吧,荤素搭配,不用太奢侈,男生比较多,多给一份米饭。”
“行,我知道了。”
“另外……别忘了开发票,没有发票我没法报销。”
“……知道了。”
挂了电话,华裕琳直想笑。她既感觉有趣,又感到欣慰——谢冲这小子,居然会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跟她说话了。
既然是公事,那就按照公事来办。华裕琳熟练地系上围裙,马上在脑海里规划好了菜谱——小炒黄牛肉,杏鲍菇炒鸡腿肉,辣炒八爪鱼,白灼菜心,青菜豆腐汤。
一个小时后,她就把东西送到了谢冲面前。
不过,在见面之前,她先趴在玻璃上往里看,谢冲正在跟一群中国学生整理资料,他专注的神情非常吸引人。
华裕琳清了清嗓子,推开了门:“暗香来送餐来了!”
几个留学生全都欢呼起来:“哇!今天可以吃到中餐啦!……我们平时可舍不得去暗香来吃饭!”
谢冲一边付钱,一边开玩笑道:“暗香来的价格太高,学生们想消费都消费不起。”
“我们的大厨以前在国内五星级大酒店工作,我们的食材都是最新鲜的,成本降不下来,价格自然也降不下来。”
谢冲了然,便扭头跟学生说道:“听到了没?人家贵是有贵的道理的。今天就多吃点儿吧!”
拿了发票,谢冲把华裕琳送到楼下。华裕琳说道:“多谢了。”
“没啥,反正工作餐,吃别家也是一样吃,吃你们家的更放心。”
“还有,你没有强行让我为学生打折,谢了。”
“谁做生意都不容易,我不了解你有多辛苦,我干嘛要劝你打折?”
华裕琳笑道:“你小子真长大了。”
“今天学生有口福了,我跟他们一起享用五星级酒店大厨的手艺。”
“今天的饭是我做的。”华裕琳俏皮地眨眨眼睛:“厨师还没上班呢。”
……
“怎么?不相信我的手艺?还是不相信我的话?”
“不是的,姐,我就是有点感慨。”谢冲说道:“记得那时你天天在南厢房看书,听小虎队的歌,像你那么文艺的人,居然也学会做菜了,而且做得又快又好。”
“会做饭,并不影响我文艺啊!拿起了书本,就不能碰油盐酱醋?你那是刻板印象,得改!”
“好的,我受教了。”
“话说,这里也有中国留学生啊?”
“嗯,虽然不多,但还是存在的。”谢冲解释道:“来这里的都是在国内学阿拉伯语的学生,基本上都是公费来的。今天喊他们帮忙,是让他们帮我整理评优资料,太多了,我一个人肯定弄不完。”
“真好,读书是件令人羡慕的事情。”
华裕琳在高三快要毕业时被学校开除,从此她的学历永远停留在了“初中毕业”,这是她一辈子都难以释怀的遗憾。
谢冲问道:“姐,你还记恨朱方阁吗?如果不是因为他和他的妈妈,你的人生或许会是另一条道路。”
“怎么可能不记恨?不过,他们早已离开了我的视线,我以后也不会跟他们有交集,所以,恨意已经变得很淡了。你看,我现在自由自在的,不也挺好的吗?——你先回去吧,别让学生等你太久了。”
忙完之后,谢冲没有回宿舍,而是驱车到了“暗香来”,他想吃完晚饭再走。
饭馆里面还是一片狼藉,被震碎的玻璃还没有安装上。
谢冲在地板上捡起了一个吊灯,下意识地摸了摸脑袋。那天自己之所以会昏迷,难道就是被这玩意砸的?
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可惜他不是电工,不会修理。
听到声响,华裕琳从楼上走下来:“咦,外交官怎么来了?”
“我本来是想来吃饭的,结果……我还是先帮忙打扫吧。”
华裕琳抢先拿起扫帚,说道:“我想让小夏来打扫的,可是他被爆炸吓出心理阴影了,天天躲在房间里,不肯来上班。”
小夏就是那个年轻的服务员,他确实是厨师的儿子。华裕琳曾告诉过谢冲,厨师是她前夫的哥哥,离婚后就带着儿子过来了。他性格有点儿怪,跟别人相处不来。除了做菜,其他什么事都指望不上他。
华裕琳不停叹气:“我只是名义上的老板,关键时刻一个都指使不动!让小夏来,他不肯来;我就跟他爸说,如果小夏不来打扫卫生,那我们的店就不开了,关门了,咱们全都失业了。可是他说,没事,他另找一家干就是了,反正他的手艺到哪里都不愁。我真是被气死了。那就一起失业好了,不用打扫了。”
“姐,气话说完了也就罢了,生意还得继续做下去,我这不是来帮忙了吗?”谢冲把桌子摆正,说道:“这里好歹是你丈夫留给你的一个念想。”
“谁说不是呢?如果不是舍不得,我也想撂挑子不干。”
窗户都被震碎了,修补起来是个大工程。华裕琳说,反正当地气温不低,那就先不修了。等赚一笔钱再说。
谢冲说道:“你可以向这里的政府申请一笔赔偿金。”
“理论上是可以的,但现实是不可能的。”华裕琳说道:“我之前申请过,赔得极少,时间又慢,那个过程还不够让人上火的。”
“……之前,也经历过爆炸?”
“不是爆炸,是当地的一场冲突,也是把我们家的窗户给砸坏了。我心里那个气啊,想出去跟他们拼命。那时我丈夫还在,他劝我别出头,安稳地活着就行。”
“你们就没想过,换一个安定点儿的国家生活?”
“没有。”华裕琳干脆地说道:“谢冲,像我们这种四海为家的人,把命看得没那么重要。我和老夏就像蒲公英一样,随风飘啊飘,飘到一个地方,扎了根,那就不想再挪了。再换一个地方,恐怕,那里不会跟我们有太深的缘分。”
谢冲心下了然,点了点头。
“这里除了不安定之外,其他的倒还好。不用考虑复杂的人际关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赚的钱也不少。哎,如果没有意外,今年可以多攒点儿钱的。”
谢冲又一次真挚地说道:“姐,你需要帮助的话,我可以提供的。我的工资不低,而且我现在没什么花钱的地方。”
“不必了,我不会跟你客气,但是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跟你借钱。”
谢冲的手机响了,他一看来电显示,便皱起了眉头,看来对方是个让他头疼的人。
为了不让华裕琳听到电话内容,谢冲到外面打电话。他用中文说了一会儿,很快又切换成了阿语。
华裕琳追了出来,她听不太懂,只能听到谢冲在说“不行,我们不能接受”。
他拒绝的样子有点酷,他据理力争的样子,又让华裕琳想起了当年那个倔强的小男孩。
谢冲挂了电话,冲着华裕琳抱歉地笑了笑:“姐,我得去趟k大学,今天就不能帮你打扫了。”
华裕琳突然心念一动,说道:“是需要保密的事吗?”
谢冲默默想了一会儿,说道:“不算保密,就是比较棘手,这事反反复复好多天了。”
“我想去大学校园里面散散心,可以吗?我不会耽误你工作,你也不用管我。”
华裕琳神情紧张,仿佛很担心谢冲会拒绝她。
于是,她又解释道:“我从来没有行走在大学里面,在国内没经历过过,来到这里也没经历过。”
谢冲很爽快地答应了:“没事,坐我的车去吧。”
在车上,谢冲先给领导打了电话。还是那位得抑郁症的女老师的事情,k大学不愿意支付她的医药费,后续也不希望继续派老师过来。
跟领导汇报完之后,谢冲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咱们的老师是怀着一腔热忱来的,所以,我想尽力为她争取,别寒了她的心。”
领导说道:“我理解。但是跟外方讲话要注意方式方法,这毕竟关系到后续继续合作的问题。”
“知道了,付参,我会注意的。”
挂了电话,谢冲开玩笑道:“又要去唇枪舌战了。”
“是为一位女老师争取医药费?”
“嗯,但是情况比较复杂。那位老师出现了抑郁的症状,没法继续工作了。我跟国内联系过,她在国内时好好的,就是因为在这里语言不通,再加上工作压力太大,所以才病了。这里的手续办得太慢,老师过来快三个月了,保险都没有办好,看病都是花自己的钱。这个大学不太地道,就想趁机把老师送回国内,保险不办了,医药费也不给她解决。反过来倒打一耙,说我们派的老师心理有问题。”
华裕琳揉了揉脑袋,说道:“这种推诿的事情,想想就头疼。”
“就算头疼也得处理,要不我们在这里干嘛?”
华裕琳笑道:“我以为你们每天都穿着西装革履,出入高级宴会厅,跟各种领导打交道。要么游走在暗巷或者酒吧,神秘地交换情报。”
“哈哈,电影看多了吧?其实大多数时间,我们处理的都是很琐碎、很具体的小事。”谢冲顿了顿,又说道:“不过,只要很我们公民相关的,就没有小事。”
就因为这句话,华裕琳的心里泛起了层层波澜。那个高傲、好胜的小男孩,确实有出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