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难道这香连大姐也调不出来?”
安子良脸色陡然一变,满脸的不可置信,安清悠调香的技艺如何,他可以说是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对于他而言,更是从未想过有一天安清悠在谈到香物之时,也会说到“调不出来”这四个字。
“天下奇能异士之人甚多,我又不是神仙,谁能够保证所有的香都会调的?”安清悠微微一笑,语气平淡,好似是不食人间烟火一般,眼睛却是一闪一闪地发亮。
“见猎心喜,碰见了真正的高手反而开心上了?”
这时反倒是坐在旁边的萧洛辰最懂妻子的心意。
他知道这位爱妻虽说是里里外外忙活了许多事,但是这调香二字,在她心内心深处自有一份执着和热爱。
那是对于技艺的尊敬。
安清悠羞涩淡笑,显然心事被萧洛辰猜中略有欣喜,夫妻二人之间的默契,已经越来越浓了。
萧洛辰嘿嘿一笑,却是站起身来,背着手道:
“对方既是有了这般高手,倒不如夫君去给夫人探探那方的虚实可好啊?”
“夫君心里什么都明白,又怎么净说些反话出来?”
安清悠言语里虽似嗔怪,但语气里竟隐隐地透出几分兴奋之意来,轻轻地说道:
“能拿出这般物事来的想必亦不是普通人,这样送了一个念珠来,自然是有明着光明正大的比试之意。所为者说到底不过是为了我们数日之后的那场招商会罢了,连沈从元这等做起事来无所不用其极之人都能被他调动起来送东西,咱们又何必再搞上一出没来由的试探呢,那岂不是落了下乘,羞!”
“这话是说远了,虽说我萧洛辰做事向来是愿正大光明,但为夫人做事,羞又如何?我不害臊,一点儿都不害臊!”萧洛辰大张旗鼓的献媚,让安子良的牙都快酸掉了!
这儿可还有外人呢……
安清悠嗔笑出口,萧洛辰挑逗未成,倒也不急着追问安清悠的打算。
斟酌片刻,安清悠便回了自己屋中,又拿出那枚念珠来细细一闻,只觉得一股柔和的香气沁入鼻腔,心中所感,竟是满满地平和安详之意。
这时候连她也是发自内心的赞了一声好,随手拿过一根细如发丝一般的银针来,扎在那念珠之上一点一点的轻微转动了起来。
只见那银针却是一点一点地从念珠的表面刺了进去,再拿出来时,那银针之上一箍一箍,细细密密地不知道有多少道细纹。
“檀香为核,蚌孕成珠,日月积累,千层香珠!我还以为这种香物只是古书上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记载,没料想来到了这里,居然真有僧人是做这个的!”
饶是安清悠来自于另一个时空见过无数现代化的香物,这时候也不禁悚然动容。
这念珠本为南海檀香木所制,用料虽然颇为考究,亦非如何罕见。
只是念珠的制作之法,却是在檀香寺的僧人们每逢诵经打坐之时,皆以香物精油涂抹于双手之上,诵经之时反复捻动念珠,那香物精油便不停地浸在了念珠之上。
僧人们日日诵经,那香物精油便一层层地浸入了念珠之上,很快便形成了一层坚固的包浆。
而随着天长日久,僧人不停以香物精油滋润擦拭,这包浆一层层的凝结,香物精油也在空气中产生种种不同的反应,这念珠的体积也就越来越大,香气也同样在日复一日地发生着不同的变化。
像这种类似的手段,行里人通常将其称之为“养香”。
如今摆在安清悠面前的这颗念珠,便是被檀香寺的主持了空大师“养”成了一件难得的香物。
安清悠又仔细地观察了一番,只见那银针入珠极深,显见这颗念珠中的檀香木核极小,如今这念珠大半却是后来的精油凝裹硬结而成,光润如玉,仿佛琥珀。
似这等香物便是要制成一颗,怕也得数十年之功。
眼下离招商大会不过短短三日之期,这种香却是无论如何也调不出来的!
对方若是以此为相比之物,为之奈何?
安清悠紧皱着眉头开始苦苦思索了许久,却是低头又写下了一张单据,伸手交给了安花娘,吩咐道:
“这件事紧急,需你亲自带人去城外工坊,把这上面的诸般物事尽数取了来,我们的时间只有三天,无论如何都要快!”
便在安清悠遣人寻物之时,京城的皇家园林西苑之中,寿光皇帝却是拿出了一页薄薄的纸张,递给刘总督道:
“看看吧,北胡那边新发来的密报,博尔大石已经率军横穿大漠,若算上飞鹰传书耽搁的时日,这家伙怕是已经和漠北诸部开上仗了!嘿嘿,好一个博尔大石,好一个想要野心勃勃的青年枭雄!”
寿光皇帝口中虽然犹自对那博尔大石颇有赞许之意,但便是城府深厚如他,此刻的脸上也不禁有一丝兴奋之色掠过。
刘总督接过那密报来一看,亦是大喜过望,漠南漠北诸部到底还是开打了,这当然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北胡人终于落入了大梁的棋局之中,博尔大石的主力尽赴漠北,那作为后方的漠南草原之地可就空了。
“皇上可是要行雷霆一击?”
刘总督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目光,他虽然素有理财之能天下第一之称,但毕竟是个文官,武事倒是有些外行了。
“形势已是于我大好,只差最后那么一点儿!呵呵,漠北的地方大得很,让博尔大石往北再走得远一点儿,和漠北诸部再拼得狠一些!北胡人那句谚语怎么说得来着?鲜血浇灌的仇恨只能用鲜血洗清?等他们到了你死我活、两眼血红的时候,就是咱们兵出塞外之时!”
对手之间的研究有时候甚至要比朋友更为透彻,博尔大石在读汉人的书,寿光皇帝更是从年轻之时就没放松过对于北胡的了解和观察。
几十年的沉淀下来,对于那北胡漠南漠北诸部之间的情势可谓了如指掌。此刻随口说了一句北胡谚语,寿光皇帝却是呵呵笑着对刘总督道:
“不过这也只是旦夕之事罢了,以那博尔大石之能,朕倒是觉着漠北诸部里没有一个能是他对手的。咱们该动的事情也要动一动,朕刚刚已经派人传了密旨,让北疆萧正纲他们随时做好动兵的准备。至于资财粮秣之事,你刘大人调拨得如何啊?”
刘总督跪伏于地缓缓奏道:
“自两年前陛下定此局始,臣便寻各类藉口,将器械兵甲战马粮秣诸事分批运储至北疆军前,如今北疆诸军粮秣辎重皆为有备,只是北胡地域广大,其疆土实不在我大梁之下,若陛下真欲行那辟地千里的灭国一统之举,这等战事若是一开,真不知要打多久,接着便须得有那物力源源不断的支援上去才行,这后续……”
刘总督这话里似是有欲言又止之态,那意思自然是在向寿光皇帝探询,钱粮够不够,那得看万岁爷您想打多久?
“刘卿这岂不是明知故问否?朕要灭北胡之国,辟大梁开疆扩土之地,此战便须一举而定北疆!自然是不死不休!”寿光皇帝很有气势的一挥手,那气吞宇内横扫六合的帝王气势一览无余。
只可惜气势无双的派头摆过了,便是如万岁爷他老人家也不得不掉过头来问上了那么一句:“那依刘卿看,咱们现在能打多久?”
刘总督以他的方式回答了这个问题:
“似这等倾国之战,皇上若是想打三个月,那现在北疆前线的贮备之物便够;若是再加半年,臣最近这段日子里筹措的诸般财力物力便都要填了进去;若是再多打一年,户部国库里这些年来的积蓄差不多便要花个七七八八,若是打上个三年五载,只怕皇上便再是体恤民力,这民间也会……”
“哎!朕谋划准备了这许久,不就是为了能够让这场仗能少打些时日么!”
寿光皇帝脸色微变之际,挥手便打断了刘总督的话,他对于那些掌故史实亦是精熟无比,所谓“倾国最多三载,亡国莫过五年。”
似这等倾国之战打到三五年的,无论胜败都是国力大损民生凋敝之局。许多王朝由盛转衰,这种陷入泥潭的战争便是最大的转折点。
史书上那些前朝伐大宛而劳民伤财,炀帝征高丽而致国败的例子比比皆是。
寿光皇帝口中虽然说得是少打些时日,可是提起这个话题来的时候终究还是不免有些沉重。
一转脸间却是想起了一事,对着刘总督说道:
“说到这财力物力,倒是刘卿你前日所言那香物之业,如今却又进展得如何了?”
“回皇上话,臣惶恐!”
刘总督忍不住露出了一丝苦笑,知道皇上这时虽然是问话,但以天子万岁爷的耳目之众,市面上那些情况怕是早就知道了。当下也不敢隐瞒,径自把睿王府这段日子里的所作所为尽数又汇报了一遍,末了却是苦笑道:
“如今睿王府的所作所为,不仅对着香物之业已无推动之力,更是成了个与民争利之举。臣亦曾以江南经略总督府的名义修书一封劝解他们退出七大香号,只是……”
“只是却被人客客气气的婉拒了回来是不是?睿王府的事情让他们继续做便是了,朕倒是恨不得这个九皇儿银钱财货聚得越多越好!”
寿光皇帝一副早知必是如此的模样,扫了一眼跪在面前的刘总督,口中却淡淡地道:
“刘卿你刚才说前线积储够三个月,咱们暗地里的储备从后方补给上去又能够用半年,还有户部、国库……朕若是抄了睿王府以及那些上上下下和他们结成**的官儿,这其中所得又是能顶得上多久使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