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这分明是父亲想让你陪着那赵家表兄游逛京城,还要我跟着去做什么!能不能不去?”
满桌纸卷之中,安子良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一连声的大喊不去。
前日的相亲茶会收了数百篇的诗词歌赋,八股文章。这些东西安清悠是很没心情去看的,可是该做的表面功夫还是得做,于是写评语回函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就安排在了二少爷安子良的身上。
不过安二少爷天性乐观,倒是做什么都能寻出乐子来。此刻正在以一个连秀才都没中过的童生之身狠狠点评批责这些进士举人所写的诸般文章。什么陈词滥调,什么用典不合,什么行文不周书法不雅。总之是头十几年连父亲带老太爷训斥他学问文章不灵光的话语,统统搬到了这些批语回函上。正自爽得痛快万分,忽然被抓了这么一个差,登时是大摇其头。
“怎么?看文章还看出瘾来了!大姐叫你去你都不去?”
安清悠心情正自不好,见安二胖子居然还敢推三阻四,登时柳眉倒竖。
安子良立刻做出一副可怜兮兮地模样,叹了口气道:“文章乃是圣贤道!大姐是准备嫁个远离朝争的人家躲清闲了,可是弟弟总还是个男人,既生在咱们安家,早晚逃不过考科举走仕途这一道。这些文章都是那些进士举人们所写,有些文章着实算得上花团锦簇,我这里正要好好研究研究……唉呦唉呦!别揪别揪……”
安子良话刚说了一半,却被安清悠极为熟练的一把抓住了后脖梗子上皱成一层一层的肥肉,连揪带拧之下冷笑道:
“还装还装?大姐我还不知道你!什么研究研究,我看你是批便宜人批上瘾了吧?少废话,就说去不去!”
“去去去!大姐赶紧撒手啊,弟弟我去还不行么!去给大姐保驾护航,顺便看看这姓赵的表哥有没有资格变成我的姐夫……”
安子良心思通透,这当儿肥肉剧痛之下不光是大呼求饶,更是连其他话都不管不顾的叫了出来。待得说到这“姐夫”二字之时,忽然颈后一松,连忙伸手去揉,可是再转头时,却忽然见到安清悠一个人怔怔地发呆,脸上竟有怅然之色。
“大姐,你生我气了?”
安子良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有,我生你的气做什么!陪这位赵表兄逛京城?别说你不想去,就是我自己都不想去,可是这赵家的书信是老太爷转来,父亲又当着三婶娘发了话的,大姐我又有什么法子!”
安子良很诧异的一怔:“大姐你也不想去?”
京城的街道很宽。
眼瞅着快要过年,早已闻名天下的东西两市愈加热闹,车马如织行人似鲫,很多人都在忙碌着采买年货。店铺里的商家伙计们加倍卖力,一年中最好的商业季节便在于此,不趁这时节多弄点银子,这个年又怎么过得踏实?
安清悠坐在马车中,心里却一点想逛街的意思都没有。
父亲让自己跟这赵友仁出来游历京城,摆明了是给自己和他多点相处的机会。说起来这赵友仁倒是一副美男子的帅哥相,举止上也是颇有名士之风,可是这表哥表妹的……
近亲结婚这种事情对于安清悠来说,无论如何是很难接受的事情。万一将来生出个畸形儿来怎么办?
嫁他还不如嫁那沈小男人,不都是说感情也是可以慢慢培养的么?看看沈小男人那天顶着萧洛辰的重压上台表白,好像也不是一点儿没有男人样子。可是这沈家如今和九皇子打得火热,对于安家而言……
越想越觉得心烦意乱,安清悠索性打定了主意,就躲在这马车里不出去了。古时规矩也有古时规矩的好处,非礼勿言非礼勿行,左右都有着二弟安子良这个京城通在那里陪着解说,这位赵家表哥总不好强拉开车帘子和自己套近乎吧?
安清悠这里很有决心地沉默到底,那边赵友仁心里可也是心急火燎。他天生一副好卖相,从小就不缺女人缘,对于区区一个安家大小姐,还是明显有长辈撮合给机会的,倒很是自信满满。可是任凭你手段再多,人家却做了个打死不肯出声露面的闷葫芦,为之奈何?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马车刚刚行入东市最为繁华的金街,忽听有人高叫一声道:
“呦!这不是安家的马车嘛!可是大小姐出行逛街?小妇人如月斋周吴氏,给大小姐请安了!”
安清悠和这些商贾女眷们素来交往不少,她这马车亦是有人认得,那如月斋的老板娘周夫人眼尖,一眼瞧见之下,登时喊了出来。
“周夫人客气了,我家表兄刚刚从江南而来,我和二弟出来陪他看看这京城中的风土人情罢了,倒是有劳周夫人这般挂念。大过年的您生意忙,何必如此劳烦,咱们就不用行这份虚礼了。”
碰到这等熟人,安清悠也是无奈。又不愿下车纠缠在此处,只能挑开车窗帘子,遥遥地抬手作状回了一个半礼。
“嗐!忙什么忙?再忙还能不过来给大小姐请安不成!”
那位如月斋的周夫人平日里便对安家极为巴结,眼见着大小姐到了自家店门口,哪里还不有上来凑热闹的?只是听着安清悠说起还有江南来的表哥,登时便朝旁边的赵友仁多看了一眼,只是这一看之下,却差点看在眼里拔不出来了。
“好个俊俏的后生,难怪大小姐说什么不烦我生意忙。这不明摆着表哥表妹的一起逛街……嘿嘿!我可别做那不开眼裹乱的!”
这位周夫人本是个心眼儿颇为活泛的人物,可有时候心里想得多了,未免也就活泛得过了头。她那如月斋本是个做丝绸行当的所在,便在京城中也是颇有名气。此刻眼珠儿一转,却是连声笑道:
“大小姐既要陪表兄逛京城,小妇人又哪里敢给您添乱!倒是我那如月斋里刚来了一批的江南丝绣,选些上好的给大小姐带回去?啧啧啧!这位公子生得一表人才,一看就是大户官宦人家出来的。您从江南来,想必是什么好丝绣都见过的,可别说我们这小店的东西差呀!”
周夫人心中认定了安清悠与这位表兄必有什么男女之意,又送礼又说好话,顺带着还捧了赵友仁一道。原想着对着姑娘夸情郎,这大小姐还不心里高兴的?可谁成想大小姐没什么反应,那赵友仁却总算找到了期盼已久的机会。
“表妹,我看你与这周夫人既是旧识,今日遇到了也是缘分。江南的绸缎庄子为兄见得多了,却不知京城里的绸缎行当又是怎么个模样?所谓风土人情,看得不就是这些!倒不如一起去她那如月斋里逛逛,不知表妹意下如何?”
赵友仁脸上洋溢着一副亲切的笑容,可是心里却知今日这逛街之事乃是安德佑发的话,自己说要去这周夫人处看看,安家姐弟是不陪也的陪。既如此,还怕你这大小姐不肯下车说话儿吗?
果然安清悠无奈之下,这便要起身下车。可是偏在此时,金街的街口处竟是一阵人荒马乱,几名骑士居然在这行人遍地的街面上纵马狂奔。口中兀自大笑道:
“让开,让开!不要找死!哈哈哈哈哈哈……”
这几个骑士口音古怪得很,显见不是京城人士。这恣意纵马只扰得原本热闹繁华的金街上惊声四起,女人叫孩子哭,一片狼藉。
那赵友仁却是心中大喜,暗道这可真是瞌睡送来枕头,刚想着怎么和这表妹套些亲近关系,怎么就来了这么几个人物!敢在东市金街之上纵马狂奔的……难道是九皇子那边派过来的帮手?此时不来个英雄救美,那真是更待何时!
心中算计已定,赵友仁立时大喝一声道:“表妹休慌,不过是几个恣意纵马的狂汉,有为兄在此,料也无妨!”
安清悠那下车的帘子本已掀开了一半,眼见着迎面几个骑士横冲直撞地冲了过来,连忙把身子又坐回了车内。不过心中也自奇怪,东市金街乃是京城最为繁华之地,什么人敢在这里恣意纵马?若是真有了什么事故死伤,难道不怕巡城御史参上一本吗?
那几名骑士骑术颇精,马匹速度亦是冲得极快,转眼之间便从安清悠的马车边上呼啸而过。那赵友仁喊得虽响,这时候却早已经躲到了一边,眼看着这几名骑士大呼小叫地冲了过去,却又窜了出来,冲着那几名骑士的背影高声喊道:
“大胆妄徒!京城天子脚下,如何敢行此恣意胡为之事!还不快快勒马停脚!”
赵友仁在这里似模似样地装英雄,可是便连他也没想到,那几名骑士不仅骑术精湛,耳力也是不凡。在这么乱哄哄闹哄哄地场景之下,竟然是依旧分辨出了有人呵斥之声。其中一名骑士一提马缰,只见那快马陡然间一声长嘶,人立而起。前蹄落地之时,已是硬生生地转了半个马身。再掉头时,竟是向着安清悠一行人直奔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