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六省本就是大梁最为富饶丰硕之地。
那位经略总督刘大人原也不是什么清官,又坐拥天下最大的肥缺,家中自然是富可敌国。
只是这么多年来有人弹劾他贪墨受贿,到了皇上那里却是从无下文。
这倒并不是个稀奇事,大家也都能想的明白,刘大人此人虽然爱财,却还是很有些才干,又是和皇上从小一起长大的贴心近臣,却是号称文官系统里的头号忠犬。
“朝堂阁老李首辅,东南忠犬刘总督!”
安清悠默默地心里念叨了两句京城里流行的民谣,抬头望了对面的孙柔一眼,两人却不禁相对苦笑。
这刘总督的二孙女真是好大的手笔,第一顿饭就把全院的秀女们都请了,只这一下怕是要花上万两银子不成?
似她们这等家世背景的女子自然不会去巴巴地捧刘大小姐的热闹。
可是单凭那“东南经略总督”的六个字,怕是便有大把的秀女要扑过去抱这条粗腿了。
进场之时李大学士的孙女刚来了把高高在上,刘家这就开始招兵买马了么?
被这么一闹,两人谁都没了定要让对方在自己屋子里吃饭的兴致,左右刘家的酒席已经送到了门口,随意在安清悠房里垫了垫肚子,又聊了几句明日初选之事,却都觉得一股股压力扑面而来,还没入正选环节便已如此,却不知明日的花选初试却又如何?
只是安清悠和孙蓉儿都不知道,就在二人谈论之际,那高嬷嬷却溜出了房外,三转两走之下竟是到了那首领太监刘彤之处,两人密谈了一阵儿,这刘彤却是又报给了某个老太监。
一层层上报之下没等多久,这老太监竟然来到了一处大内最深之处的所在。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上三个大字兀自高悬。
——慈安宫
“刘公公,这几天本宫把选秀提了前,你上下左右的没少出力,倒是真辛苦你了!”
说话之人头戴九凤金冠,虽然已经年纪颇大,但保养得却是极佳,正是当今母仪天下统领六宫的皇后萧氏。
“老奴给皇后娘娘请安!蒙娘娘体恤,这几日虽说忙了些,可给娘娘办事,老奴便是累些也是心中高兴,只盼着这把老骨头能再多硬朗几年,多给娘娘跑些腿子就是老奴的福气了!”
这老太监正是慈安宫的总管太监刘成,当今大内的三大总管太监之一,萧皇后身边最亲信的太监。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又表了功,却还不着痕迹地拍了萧皇后一记马屁。言语之间可是比刚刚令干儿子掌嘴的派头自又不同了。
萧皇后微微一笑,却似对这等话语颇为受用道:
“都是自家几十年的老人儿了,你还总是这么礼法周全,不容易啊!来人,给刘公公搬把椅子坐着!”
刘成谢了恩,屁股兀自沾着一点儿椅子边坐了,却是不敢怠慢地禀报道:
“今日老奴奉娘娘之命前去看那秀女入场的状况,到见着那今年的秀女刻意高调之人虽多,不过也没出娘娘的意料之外。左右不过是夏尚书、刘总督、李大学士那几家的女儿搞了点儿风头出来,其余却不过寥寥。”
说着,便将今日秀女入场的情况仔细禀报了一番。萧皇后偶尔轻轻点头,脸上却是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言语中竟有些无所谓的口吻:
“这是西宫那边看我改了选秀的日子,刻意给我提个醒儿呢……那些秀女一个个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小丫头,莫说是她们自己,就是她们的爹娘祖父,谁又敢在选秀上这么大的胆子搞事!还不是都以李家马首是瞻?这群文人官倒是做得不小,只是却最爱搞这种拉帮结派的事儿!把心思都放在这等权谋上,真当皇上那么喜欢?”
能让萧皇后把话说得如此直接的,也就是刘成这等最信任的老人了。
只是刘成却登时是一头的冷汗淋漓,萧皇后娘家是军方出身,当今太子亦是颇好武事。大梁朝中却是有着文贵武贱的传统,这等文武相斗的大争之局不禁牵扯到了后宫,甚至都牵扯到了未来的皇位,又哪里是自己一个太监奴才敢接口插嘴的!
萧皇后看着刘成只是低头听训,心里到是颇为满意,微笑着勉励了一下道:
“你是本宫在做皇子妃时就跟着的老人,倒也用不着事事都那么谨慎。这群文官虽然喜欢抱团,但一个个的满肚子不过利益权势这四个字而已。搞这等暗示又是给谁看?哼哼!李阁老,刘总督,夏尚书?三家已经把玉牌子预定好了不成!来来来,帮本宫参详一下,倒是怎么在这选秀的事情上再开个口子?”
刘成这才敢慢慢抬起头来,眼光却是不敢和萧皇后对视,小心翼翼地言道:
“娘娘真是明察洞悉,这一次有人借着选秀之机想要搞事,咱们自然是要让他们没法子得逞。依老奴浅见,这李阁老家的孙女自然是要挣头名的。她里外里也是李家的人,想要收拢自是半点可能也没有。咱们先不去管她!”
“刘总督虽然这次站在了那边,不过他满脑子都是怎么才能讨了皇上的喜。只要皇上随便给个眼色,哪还有不立时反水倒戈的?这却要娘娘在陛下面前做些活动了。不过此事须择机而动,咱们也先不去管她!”
“倒是那夏尚书虽然在朝野之中锋芒正健,但毕竟资历根底没那么老。听说她家女儿和她老爹一个骄傲脾气,盛气凌人地很。咱们倒不如先从这上面下手……”
萧皇后点点头,则刘成素来有些手段,此番所想倒是和自己差不多,忽然又是问道:
“那监察院左都御史安老大人家的孙女却又如何?”
若是安清悠能在这里听到这番话,只怕也登时便要大吃一惊,自己的名字什么时候居然传到皇后耳朵里去了?这般相问,难道是早就关注自己了不成?
这时候就看出刘成对萧皇后的心思揣摩的本事了究竟有多厉害了,只见他犹自垂着一双眼,口中却是从容无比地答道:
“老奴今儿个还特地看了看这个女子,模样举止到真如外界所说的确挺好。从下面人的摸底来看,对宫里的各类约定俗成的惯例也是颇为熟悉,显是在家里练好了的!入场的时候倒也没什么特别举动。只是……”
刘成说到这里似乎微微有些迟疑,但还是讲了下去道:
“只是外面都传她是西宫那边的人,今儿个入场也的确得到了那边的照拂。老奴却总是瞧着有点儿不对,这女子身上透着一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老奴寻思着,那安老大人可是出了名的油盐不进自成一支。她家的孙女儿会那么容易就上了那边那条船?”
萧皇后眉头轻皱,竟似也有点觉得拿捏不准,才点点道:
“安家素来中立,在朝堂之上几十年都以不站队结党闻而名,若说那边就这么容易地把安家拉了过去……你这话倒是的确有些道理。只是万岁爷下旨安抚重臣,竟然头一个便指名道姓地颁给了安家,这究竟是什么意思连本宫也没弄明白!难道安家竟是两面讨好,一只脚做着不偏不倚状,半只脚却又向着那边?别忘了,他安老大人说到底也是个文官,还是文坛泰斗呢!”
这话刘成却又是不敢接了。
不过萧皇后出身军方世家,当年又是助今上夺位的人物。如今统领六宫多年,行事之间自然有她杀伐决断的果敢气度,微一沉吟便是冷冷地道:
“他安家想自守中立也好,想两面骑墙也罢,总之皇上在意的人不能那么容易地便跟了过去。你不是说那安家的孙女的气质样貌亦是一流?那明日花选便想个法子,推她出去和夏尚书家打擂台!若是连夏家都敢赢,那自然不是和那三家一个路数,若是输了……那就把她一贬到底,首轮过后赶紧轰了出去!此等没法把握的变数越少越好!”
刘成在慈安宫里点头领命之时,安清悠却在自己房中和孙蓉儿随意地说着话儿,心中既不想去争那玉牌子天字号,此刻所受的压力反而小些。
李阁老、刘总督、夏尚书!这三家岂不是刚好拿了三块玉牌子?满天神佛在上,保佑这三位姐妹一轮比一轮表现得精彩,最好是一路拿了前三才是最佳。
安清悠只想着把自己的优势好好秀出来便可,秀而不选嘛!皇室宗亲就恕不奉陪了。
孙蓉儿却是个一门心思想攀皇亲的主,眼见着竞争对手如此强大,却不禁忧从中来。倒是安清悠从旁排解安慰,又说自己定当严守前诺与她互相支持,这才让她略略放宽了心。
等送走了孙蓉儿,安清悠也没像其他秀女般忙着奔走串联,从昨个半夜就开始折腾到了现在,好好睡上一觉调整下状态才是正理。只是连安清悠自己也没想到的是,这一觉睡下去的时候,外面可是如惊涛骇浪般地炸开了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