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郭成保虽说是贪了不少银子,可是这等事情终究是家事,真要是闹到了官府大堂之上人尽皆知,咱们长房的面子又往哪摆?安家的面子又往那摆?我说悠儿啊,你年纪太小,看事还是太简单了!念在这人也算是鞍前马后地伺候了我几十年,把他赶出去也就算了!”
安德佑躺在书房的一张软椅之上,面无表情地训着话。
只是安清悠在一边听着,心里却真真的不是个滋味儿。
自己带着一群人辛辛苦苦地查了这么久的账,好容易做出了一些成效,可是父亲就这么随随便便一句话,这事情居然就变得不了了之?
按说这郭管事又是贪银子又是拉人下水,便是怎么处置都不为过。
如此这般不但人没事了,居然还能把脏银带了一半儿回家。以后其他人有样学样可怎么办?
父亲啊父亲,你可是当真糊涂!
“父亲,如今这账目已是查清,那郭管事这些年来共贪了家里银子共计……”安清悠试图摆事实讲道理。
“莫和父亲算账!银子是小事,面子才是大事!”
安德佑有点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了安清悠的话,女人就是女人,只知道家里那点银钱物件,不晓得大处着眼!
“好!父亲说大事,女儿就和父亲说大事!”安清悠也是气了,随手把账本往边上一放,咬着牙说道:
“这郭管事凭什么敢贪墨了这么多的银子,还不是仗着他是父亲的老人?还不是仗着父亲给他的权力?若就此放纵,其他的人女儿还怎么管?父亲说得不错,面子重于天,可这么不了了之,便算是全了面子么?”
安德佑陡然一愣。
既已开了头,安清悠索性便放开了一吐为快:
“老太爷他老人家号称铁面御史,管的就是朝堂官员的贪墨违礼,父亲乃是安家堂堂的嫡长子,如此做派,又置老太爷于何地?更何况父亲虽有仁恕之心,旁人却未必像这么想。焉知那郭管事出去之后又会怎么说?到时候若是外人皆觉得安家连此等恶奴都无法拾掇,我们安家又何谈礼教,何谈面子?”
安清悠直截了当的一番话,却当真是把安德佑说得有些发懵,好半天才慢慢地说道:
“那郭全保总算跟了我许多年,放了他也未必便多嘴多舌,古人云人之初性本善……”
“古人还说贪欲乃天下大恶,君子亦不能免呢!那郭全保可不是人之初的岁数,他贪咱们家的银子贪了多少年了!”
“大胆!放肆!你还有规矩没有,不过给你个历练的机会掌了几天家,你竟敢和父亲这样说话!”
安德佑终于怒了,此事虽然说他自己也知底气有些不足,可是如此这般的当面指出他的不是,却是他这等最好面子之人无论如何也没法接受的,勃然大怒之间作势欲打,一只手已经抬了起来。
安清悠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脸上却还是没有妥协!
“女儿自知无礼,便请父亲责罚。可是女儿掌家以来,无一事不是在替父亲着想,替长房着想,替安家着想!如今父亲要免了女儿的差事也好,要处置女儿也罢,便是将女儿打死也行!可是此事若是就这么不了了之,女儿却是断断不敢为的!”
这是安清悠自穿越以来第一次和安德佑争吵,说这话时双手紧握,那指甲已是刺得手心生疼,眼圈通红之际虽是强忍,那眼泪却已经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
安德佑不是没见过府里的人哭闹,徐氏、安青云甚至是安子良都在他眼前哭过闹过,可是眼前女儿的眼泪,这种面上无奈心里愤懑的眼泪,却让他没来由地心里一疼。
这孩子不是在为了她自己争什么,更不是在拿眼泪来换心软求情,女儿长大了,真的大了。她是真的想让安家好啊!
安德佑举起的巴掌不知不觉间已经放了下来。
安清悠说得那些事情的确是颇有道理,可是就这么承认自己之前处置失当,安德佑却很难放下面子开这个口。绷了半天到底还是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
“那你想如何办啊?”
安清悠默然不语,原本心里自然是有主意的,可是事情弄成这样,谁也是有点情绪。当下沉默了好一阵才道:
“女儿经父亲指点,已知之前所做太过生硬,此事下一步该怎么走,还请父亲多多教诲。”
安德佑本就是谋断甚差之人,此时安清悠把球一踢了回来登时便做了难,囫囵了事莫说女儿自然是宁死不从,刚才听她那么一分析便连自己也觉得大是不妥。
可是现在安清悠说让自己教诲,怎么教诲,教诲什么?这事情到底怎生处置才算妥当,便是安德佑自己也有些说不上来。原本是最喜欢教诲人的安德佑安大人,一时之间竟是没话了。
不过好在安清悠话里还算给了台阶下,安德佑抬了抬手道:
“罢了,罢了起来吧,今儿回去好好想想自己的错处,这事我再考虑考虑,回头再议吧!”
安清悠依言退下,这事情就这么僵了下来,固然是没有把那郭管事送到了官府去,可是这人也没放,就这么不清不楚地关着,阖府上下的下人们可就热闹。
“听说了没有?郭管事吞下去的银子只交回来一半,可是也没见送官啊!”
“早知道了!他家里人到老爷那里去求情,老爷免了他的罚了!听说大小姐去老爷那里争,还跪着叫老爷训斥了一顿,出来时两个眼圈儿都是红的呢……”
诸如此类的消息在安府里悄然传播着,一直盯着此事的安青云火速带着消息来到了徐氏关着的院子里,一群人弹冠相庆:
“哈哈哈,让你掌家!让你掌家!还不知天高地厚的敢封帐查亏空!现在知道什么叫倒霉?晚了!”笑得最响的自然是安青云。
“切!不过是个死了亲娘的小妮子罢了,没了老爷的看重,我看你还有什么可凭借的!柳妈妈,你说咱们用不用再往外传些小话儿试探一下,就说是我掌家时便是有些错处,也没弄到这般人心惶惶。如今大小姐掌家了,却是这么点儿时间就弄出了这些事情来,府里乱了不算,还断了大家财路……”
徐氏已经在琢磨能不能趁热打铁再搞一道了。
“这个……且容老奴再细细核计一下,如今能够有这局面,都是夫人决断的好……”柳妈妈倒是几人里最为冷静的一个,说话不置可否,不过也没忘记适时地把功劳归到了徐氏身上。
就在徐氏几人兴高采烈的时候,长房老爷安德佑过得却并不是那么开心。
郭管事这个事情到底该怎么办?这个事情像一块石头一样沉甸甸地压在了他的心上,饭也吃不香觉也睡不好,一晚上辗转反侧的,脑子里净是这个事情,折腾到了第二天早上,还真是让他想出一个自认为合适的法子来。
“到底是我带了几十年的人,怎么说我的话他总不能不听吧?过去先很批一顿,再安抚安抚,哪还能不对自己感激涕零?
到时候再让他去找悠儿认个错服个软,表示出去以后绝不乱说乱动,带着家人回老家也就是了!便是古代名臣的御下之道,翻来覆去也不就是解衣推食、恩威并施这几招?”
既是定了主意,安德佑登时便觉得精神大振,一顿早饭吃得是加倍的痛快。
堪堪到了中午,安德佑却是叫过了头号手下安七道:
“弄个食盒装些好吃食,咱们看看郭全保那小子去,记得事先把那些看守他的人都调开,咱们偷偷的去,莫让人瞧见。”
安七微微皱眉道:“老爷可是要放了那郭全保?”
这话却是不便早说了,安德佑微微一滞,还是摇头道:
“他犯的错处太过,便是我有心保他,又焉能罔顾家规礼法?不过总是少年时一起长大的,他虽对我不仁,我却还是觉得有些情分在,去看看吧!当年的老人不多了!”
安七在旁边听得大是感慨,连道老爷宅心仁厚,莫说是那郭全保,便是安七听了也是心头感激万分。跟着老爷当真是三生有幸,若是那郭全保还有半分廉耻,听到老爷这话,只怕也要惭愧无地了。
安德佑更是坚定了信心。看见没有?人毕竟都是有感情的嘛!圣人曾言贩夫走卒尚且可以教化,又何况是自己带了几十年的下人?
这恩威并施的手段果然好使,一时间安德佑倒是觉得自己更有古代名臣之风,孩子们做不好的事情,还得我这当爹的上!
安德佑充满信心地去看郭管事,却不知有一个人亦是正在细细推敲着此时的局面,那就是安清悠。
昨日之事既出,跟着便是府中流言四起的局面。如何收拾手尾就成了一个大问题,这等事情若只是指望着父亲安德佑,怕是反要糟上加糟。
好在安清悠愤懑虽是愤懑过了,到底还是没有失了冷静,和彭嬷嬷商量了半晚,却是决定把原来的法子略做改动。
“还记得上次史通判府上我认的那个妹妹么?就是金龙镖局的那位岳大小姐?”安清悠把查香叫了过来。
“当然记得!”查香一乐,这段日子这孩子脸上的笑容已经日渐增多,而像岳胜男这样昂扬七尺面若重枣的女人,任谁见了一眼都难忘记。
“去把这封信给她,就说我请这妹妹来府里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