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一时,彼一时。
当初斗倒了徐氏之时为了平稳过渡,安清悠刻意地压下了自己暂代掌家之事的消息。
如今渐渐坐稳了这掌家位子,亦是为了在操办老太爷大寿之中多争取些主动,安清悠却是有意地把这个消息放了出去。
从三夫人那方归来回到自家府中,安清悠却也没做停留,径自去了父亲安德佑的书房,把今天和三房商议之事源源本本地向安德佑禀报了一番,便连那三日之约、还有自己通过三婶娘放消息的事情都说了,更没有半点隐瞒。
“……原本女儿也没有这等打算,可四婶娘咄咄逼人,女儿终归是代长房出面,不能没了父亲的脸面,何况三叔父与三婶娘也已出言帮衬,如若做不得,他二人也会对女儿失望,但女儿在此之前还是要问一问父亲的意见,不知是否乃女儿过分了?”
终归是要对付四房,安清悠必须原原本本的将此事告知安德佑,不能有分毫隐瞒。
好歹这是俺家嫡长子,也是自己的父亲,何况如若真的去争外联邀约之事,出面还得是安德佑。
安德佑听了安清悠的话不由得默然许久,终是一声长叹道:
“四弟他这几年混得好,可是有些事却做得太过了。只想着一房独大,处处要压其他几房一头。他本是庶出之子,如今翻过了身来,倒是眼睛里只盯着几个兄长,大有不把别人踩下去就不行的架势。唉!只想着让老太爷多在官途上挺他……真当老太爷是看不明白么?都是自家人,何苦什么事都要争个你死我活的?”
这几个月来安德佑身边着实出了不少事,安清悠的崛起,徐氏的倒台,甚至是儿子安子良突如其来的转变,都让安德佑有一种莫名的感触。
事情看得太多、听得太多,终究是不如发生在自己身上让人心有戚戚,如今这许多事情倒是更看开了几分。
安清悠又听父亲哀叹几声,不免轻声道:
“亦是四叔父四婶娘欲求太重,这一次若是把心思都放在如何把寿宴办得更好之上,老太爷又怎么会心里没数?只是偏要以一压三,把其他几房变成了陪衬,却难免不让大家都起了敌忾之心了。”
三夫人赵氏已经直白的坦言不能让四房全夺了去,显然这事儿不是一次两次,而是次次如此,但寻常没有安清悠的事,这一次她既然插手,就必须要办的漂漂亮亮才行。
安德佑慢慢地点了点头道:
“罢了,这件事也没什么可发牢骚的,三弟与我自幼亲密,他那人又是个刚正性子,既是说了相助于你,那便必然是会鼎力而为,绝没有虚假之言。二弟那边把礼数名声看得比命还重,让他去做司礼主事亦是个好主意。那去各府送贴拜客之事若能争到,为父自然会出面,你尽管放手安排便是。只是要和四弟妹争这等差事……却是辛苦了悠儿你了!”
安德佑这般说,自是表示了对和二三两房联手之事的点头之意,安清悠倒是松了一口气,安德佑能点头才是最关键的,就怕这位父亲嫡长子的优越感太重,自以为不稀罕与众人争强斗争,其实任何好处都捞不着还落个窝囊的名声。
如今算是把他这一关过了,该做的铺垫都已经做好,往下就要看她自己的了。
三房夫人赵氏那边行动效率极高,安清悠走后的当天晚上,她便拉了一批女眷到府中吃茶打牌,听戏闲聊。
这些女眷家里官位未必多高,却都是京城圈子里有名的长舌妇。
这帮女人一见了面,巴不得把近期所知道的事儿原原本本叙出,都不用旁人多问,七嘴八舌一交流,最近城内各府的稀罕事也就只等传向四面八方了。
闲话说完,而赵氏既然请了她们,这些人哪能闲得着?
赵氏含笑敷衍的言语之间,仿佛不经意地便将长房那边夫人伤病、嫡长女暂掌家务之事透了出去。
这等家长里短的八卦消息正是这些传话儿妇人们的最爱,当下七嘴八舌的细问究竟,安家本就是一大族、何况是安家长房的事?谁能不多竖起耳朵来?
而赵氏却又语焉不详,更激起了这些人的好奇之心。
转过天来,安府长房之中一天无事,安清悠则是开始全力制作了不少香囊香液。可是在府门之外的另一个圈子里,这安家长房里夫人伤病、嫡女掌家之事却是流传的飞快,好似春季飞散的柳絮一般,传向四面八方、传向各个府邸、传向众位竖的长长的耳朵之中……
翌日一早,长房大门刚开不久,却是有外府的下人上门来递帖子,多数乃是来邀安清悠去参加一些女眷之间的应酬聚会。
就这般整整一个上午,此类人等却是来得不少,安清悠案头上的请柬,又一次积了厚厚的一摞子。
烫金面儿的、刺绣面儿、行字刻画面儿的帖子应有尽有,而且都各显花样,着实精美,可这美字推至一旁,真正精的乃是这送帖子的人家了……
这是官宦女眷圈子里一种不成文的默契。
无论哪家官员的府里内宅换了掌事之人,女眷们彼此之间自是要走动走动,以后万一有事要替自家事先勾兑,见了面多少也还能算个脸熟。
安德佑官位虽然不高,可到底是左都御史安老太爷的膝下长房,如今换了安清悠暂代掌家,发个请柬相邀亦是题中应有之义。
眼下的安清悠已经有了几次参加这等女眷聚会的历练,又得三夫人赵氏悉心提点,对于这京城女眷圈子里的一些情况早不是当初那般两眼一抹黑的菜鸟模样。
此刻见自己这法子果然见效,却是翻起了那一大摞请柬挨个琢磨起来。
左挑右选之下,终于选了一家明日便有聚会的帖子……
要去的这家女眷府上姓史,这史家老爷便是京城的通判。
官虽不大,虽不过是个正六品的位子,但胜在位置重要。
尤其是这京城的通判,辅佐知府处理政务,凡兵民、钱谷、户口、赋役、狱讼等州府公事,正是实际上的京城地方官二把手不说,对于京城里的风吹草动,朝野消息那是比谁都清楚,正是十足十的地头蛇。
像这等人家府上的会聚宴请,却是京城里的女眷们最喜参加之事,单是人多、消息多这两件事,就足以促成参与的理由了。
安清悠看着那帖子上所写“史家少奶奶孩子周岁”的邀约事由微微一笑,心知这便是自己的目标。
正琢磨着明日参加聚会赴约之事,忽然间青儿来报,说是沈云衣如今刚回了府中,却是在院子外求见大小姐。
“沈小男人?”安清悠微微一怔,这沈小男人在安家长房里住了大半年,却是从未主动和自己有什么联络。
如今刚刚被今上钦点了榜眼,照理说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却又莫名其妙的来自己的院子作甚?
安清悠微一凝神,却是没有将沈云衣请进院子里,而是径自带着青儿与成香两个丫鬟亲自迎出了院门。
沈云衣一袭锦袍白衣,腰间却是系了一条象征着新科一甲榜眼身份的五爪麒麟紫腰带。看着虽然精神,脸上却不知为什么略略有些忐忑之色。
“小女子安氏,见过沈老爷!”
两人见了面,安清悠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却是依着女眷见朝廷官身之人的礼法做的,口中也改了称呼,如今沈云衣既中了榜眼,却是不叫沈公子而是叫沈老爷了。
只是这礼数虽然周全,其中的距离感却未免太大了。
沈云衣耳听她如此称呼,登时便觉得有些手足无措,干干地咳嗽了一声道:
“这个……咳咳,安大小姐取笑了,沈某虽然侥幸得中了此次大举,却非那等得志便忘形之人。这老爷老爷的,叫得沈某都觉得自己老了。大小姐就像以前那般叫我便是……或者叫我沈兄也行!”
这话急匆匆地一出口,却连沈云衣自己也登时醒出不对来,哪有催着人家女眷叫自己沈兄的?这岂非似了那等轻浮浪荡子不成?
自己连皇帝陛下这等九五之尊都见了,怎么一见这安大小姐,还是那般一张口就说错了话呢!
安清悠见他这副窘相倒是心里一乐,面上却是装作一副糊涂不明的样子,皱着眉头道:
“那……我以前都是怎么叫沈老爷的呢?小女子这记性不好,眼下却实在是记不起来了。”
沈云衣倒不是听不出安清悠有意为难的意思,只是这句问话怎么回答?却着实在心里面挠了头。
叫沈公子?如今自己既有了榜眼之身,这个好像于礼不合;
叫沈云衣?直呼其名好像太不合适了吧;
要不学着她三妹安青云的样子叫自己沈大哥?呸呸呸,这还不如刚才那个沈兄呢。
沈云衣一脸尴尬之色地微微搓着手,心道这小小一个称呼怎么比金殿奏对还难呢?口中却是有些期期艾艾地道:
“这……这个……”
安清悠见状到底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却又是恢复了平常的样子,笑着说道:
“得啦,不难为你了。说吧沈小男人,来找我有什么事?”
二八年华的少女,本就是笑容最为明媚之时。
沈云衣自进安府以来,却是第一次见到安清悠的这等笑脸,刹那之间只觉得眼前这阳光下的灿烂笑容犹如朝霞映雪,花儿吐艳,当真是美得不可方物,虽知对方正在问话,一时之间却不由得竟是看的痴了。
安清悠眉头大皱,心想这沈小男人不仅是小男人,居然还是个登徒子,自己难得给了他两分好脸色,居然便露出了这等土鳖猪哥像来,当下把脸一沉,冷冷地道:
“沈老爷刚中了榜眼,想来必是贵人事忙,今日倒怎生有空暇巴巴地来到了这小女子的院子!不知有何要事?若是无事,小女子还有一干家务要理,倒是还请沈老爷自便了!”
这话一说,那却是形同赶人了……
沈云衣惊然醒悟,心里却是暗骂道:
“沈云衣啊沈云衣,枉你还习圣人教诲多年,还是今科陛下钦点的榜眼。怎么见人家女子生得美貌,却做出这等无礼情薄的举动来?该死!该死!非礼勿言、非礼勿听、非礼勿视!圣贤书莫不是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沈云衣肚子里狠狠地骂了自己几句,却是再不敢抬头直视安清悠的脸庞,连忙长揖到地,即刻道:
“沈某失礼,这里给大小姐赔罪了。自借住安府以来,承蒙老太爷、伯父及大小姐等府中上下人等多加照顾,提点留宿之恩,没齿难忘!如今承蒙圣上恩典,侥幸得中榜眼之位,明日却是已在城内醉仙楼备下了水酒薄肴,相请长房全体诸位,略报肺腑之谢,还望小姐不吝赏光!”
沈云衣文绉绉地说了这好大一通,接下来便是眼巴巴地等着看安清悠是不是点头。
明日之宴虽说是请长房全家,可是他内心深处隐约之间最在意的,却是眼前这位大小姐究竟去还是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