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略带灰暗的地方,无垠的大地,在眼前起伏,绵延向远方。
他不知道,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的。他能感受到阴冷,只是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冷。
没有方向,但直觉告诉他,必须往前走。
自己一切的神通好像从醒来的那一刻,消失了,再也无法飞天遁地,这天地好像也变了,不再是以前的那样了。
当他走到一条河边,早已饥渴难忍,他趴在满是青草的河岸,宛如受伤的野兽一般,吮吸着冰冷的河水。
风吹过,当他平复疲倦的身心,重新打量这个世界,却多了一丝妩媚。
青山,碧水,绿草,黄花,极远的地方,有一些飞掠的影子,不知道是什么鸟兽。
他低头看向水面,那是自己,对了,自己叫华风。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是完整的,失去了那么久,它终于回来了。
华风游过大河,向对面走去,他站在高地上极目远望,模糊是视线中,地平线上似乎有一座城。
他心中微微一喜,迈着步子,向那里走去。
这是一条很远的路,花了他很多时间,当他站在城下的时候,眼神都有些恍惚,浑身重得好像背着十个麻袋,不由自主地往下坠。
但他知道,不能倒下去,历经千辛万苦,才走到这里,无论如何都要进去看一看。
城的名字叫“蓦然”,他轻轻一笑,很是古怪的名字。
他扶着墙,步履艰难地走入了城市,这里很冷清,街上连个行人都没有,好像是一座空城。
他有些绝望了,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力量,来到这里,却连一个人都看不到,自己终究是死还是活,好像都不重要了,
眼皮变得沉重
就在他眼皮快要合上的时候,他忽然看到不远处的一个铺子,走出来一个人。好像是个女人,她怀里抱着什么东西,向另外一个方向走去,很快就消失在街角。
华风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打起精神,爬了过去。
这真的是迄今为止他所经历过的,最漫长的一条路,爬过每一块地板,都需要使出浑身的力气。他的手在流血,是的,在流血,粗糙地板,很容易就将他的手磨烂。
他终于爬到了那个店铺前,门是关着的,听不到里面有任何的声音。
是这里,不会错的,他一寸寸地抬起手臂,拍在店铺的大门上,留下一个清晰的血手印。
“砰!”若有若无的一道敲门声,他自己都只是能够勉强可以听见,也不知道主人能不能察觉。
华风的意识正在慢慢地衰退,所有的感知都仿佛在收缩。
视角,从几十丈远的地方,变成几丈,最后满眼都是黑暗。
触觉,冰冷的石板,变得不再那么冰冷了,全身渐渐麻木,温度陡不存在了。
听觉,风声好像从很远的地方,灌入他的耳朵,之后便了无声息。
他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些模糊不清的恐怖画面,具体是什么,看不清,唯一的感觉就是,恐怖!
“嘎吱。”门被打开了,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走了探出半截身子,左右看了看没人,低头才发现地上趴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人。
“师傅,这里有个人,好像是新来的。”书生模样的人喊道。
“哦?你们几个把他抬进来看看。”里面有个老气的声音喊道,听他的口气,屋子里,还有很多人。
几个岁数不大的年轻人人,跑了出来,他们穿的都是清一色的淡灰色长袍,七手八脚地将华风抬了进去。
这里原来并不是什么店铺,而是一间画舫,空气中散发着一股墨汁的味道,一张巨大的桌子上,放着一些用来制作颜料的矿石花草。另外一些桌子上,铺着雪白的画纸,一些还留着尚未画完的图画。
画舫上面还有阁楼,有些女孩子好奇地向下看来,彼此窃窃私语。
“闪开,闪开!”一个约莫五六十岁的画师,站在一群弟子后面,吹着胡子,挥舞着手,怒气冲冲地喊道。
弟子们赶紧让开一条通道。
“你们懂吗?”画师走过去,看了看华风,然后瞪了一眼周围的弟子。
弟子摇头。
“不懂围在这儿干嘛,赶紧去把今天的功课做完,否则今晚没饭吃!”画师厉声道。
“哦哦!”一群弟子,赶紧跑回了自己的课桌,捉笔开画。
“嗯.…”画师围着华风转了几圈,捻着花白的胡须,沉吟了几声,“念力要散了,快死了。”
一群弟子一听,都紧张地望了过来。
“看什么,不想吃饭了?”画师目光一扫,又发现弟子在偷懒,大声呵斥道。
弟子急忙埋头,继续作画,可好几个人都心不在焉,那画麻雀的,直接炸了毛,那画翠竹的,叶子成了芭蕉。
“老婆子,煮碗心音草来。”画师对着画舫后面,大喊了一声。
“哦,知道了。”那里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接着便是稀里哗啦,锅碗瓢盆的声音。
画舫后面是个院子,院子四周有十来间房,其中一间是厨房。
不到片刻,一阵沁人心脾的药香传来,把一屋子的墨汁味道都给掩盖了。
一些弟子伸长了脖子,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地吸着这股香味,好像是在吸毒般,脸上挂着超级享受的神情。
那画师一看,大步走过去,左手一巴掌,右手一烟枪。
一个弟子的脸当时就压着手上的画笔,贴在了画纸上,另外一个弟子,直接昏死了过去。
“先生,武装他晕过去了。”旁边的一个弟子急忙喊道。
“没事,待会儿就醒了,我说你们一个个的都在干嘛?赶紧给老子做功课!”画师挥了挥手上的烟枪,那烟枪的铁嘴上似乎还沾着血丝。
“疼!”那个被打了一巴掌的弟子回过神来,揉着自己的后脑勺。
“你看,这一笔,简直就是神来之笔,妙哉妙哉!”画师看了一眼画纸上那无意间用“脸”画的一笔,不住赞叹。
“先生说的是,是神来之笔!”那个弟子战战兢兢地伸出了大拇指。
“再来一笔?”画师眼珠一瞪,扬起了手臂。
“啊!”
一群弟子赶紧埋头苦画,不敢怠慢。
这时,后院走来个妇人,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她走近画舫,喊道:“好了,好了,这这个年轻人吗?”
“嗯,看看还有没有救。”画师扬起的手收了回去,点头说道。
“挺年轻的,城外来的?”妇人托起华风的脑袋,用一条瓦勺,将那淡黄色的药水喂到他口中。
“估计是吧。”画师点了点头。
“师娘,今晚晚饭吃什么啊?”一个弟子转过身来,笑嘻嘻地问道。这弟子长得很胖,握着笔的手像是藕节一般,肚子好似揣着个娃娃一样,又大又圆。
“天天就知道吃,你看你都长出什么样了。”画师骂道。
“嘿嘿。”胖子摸了摸肚皮,一阵憨笑。
“今晚吃黄瓜炒蛋,蒸茄子,玉米饭,还有丝瓜汤,山药。”妇人一边给华风喂药,一边说道。
“啊,又吃素啊。”胖子扬起的眉毛顿时耷拉了下去,憨笑立刻变成了泪丧脸。
“你们先生说了,最近你们都有些心浮气躁,得多吃些素。”妇人将一碗药全部灌入了华风的喉咙,满意的地笑了笑。
“来,来个壮的,搭把手,抬到睡房去。”妇人喊道。
“师娘,我来!”一个大个子的弟子自告奋勇,三两步便跑了过来。
画师看了看,“有救?”
“兴许有,这么年轻,掉下去,可惜了。”
妇人说罢,和壮硕弟子,一人一边,像抬死猪一样,将华风抬到了内院。
“先生,你是个好人。”一个弟子道。
画师闻言,脸上挂着一丝笑意,捻着胡须,道:“你们现在才知道吗?”
不不,我们早就知道了,您是这蓦然城最大的好人。”另外一个弟子赶紧说道。
“我当然是好人,不然怎么为人师表,怎么教你们?”画师颇为自得地点点头,而后从腰间拿出一杆烟枪,慢条斯理地装起了烟丝。
一个弟子跳过来,帮他把烟点燃,笑道:“先生要是能够不那么严厉,那就更好了。”
画师抽了一口烟,而后徐徐吐出,扬起眼角看了一眼这个弟子,扬起一巴掌就扇了出去。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像是炮竹的声音。这个可怜的弟子,被一巴掌抽飞,撞破门帘,落到了后院里面去。
“明天喊你家长来,把门修好。”画师说罢,吧嗒吧嗒地抽起了烟。
一群弟子,吓得个个冷汗直流,浑身发抖。
阁楼上,还有好几个女弟子,听到下面这打仗般的声音,赶紧挺直了细腰,一笔一画,别提多用心了。
弟子心中叫苦,这蓦然城有名的“暴力画师”,自己估计是倒了八辈子霉,才会拜在他门下。听说他从教三十年,打伤打残的学生,多达上百人。
有好几次,他这画舫都被人家拆了,可是头天拆了,第二天又完好了,多拆几次,都是如此,也没有人来拆了。
不过这画师确实也厉害,不仅自己的功夫了得,连教出的弟子也个个不凡,深受诸般道统的欢迎。这蓦然城,很多贵人子弟,都冒着亲儿子乖女儿被打残的危险,许以重金,才能拜在他的门下。
因为这画画,不仅仅是画画,而是为了锻炼念力。画画之前,需要意识高度集中,对事物有敏锐且深刻的观察力,画的时候,画在心中,笔在手上,手心要统一,下笔要精准,才能作出有神韵的画来。
而这一切,都和念力有关,念力的强弱不仅关乎生死,更可在战法的修炼上,事半功倍。
修念力,习战法,是以为修炼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