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儿——屋里去吃饭喽——”
农村妇女中气十足的喊叫从村头响到村尾,戴着草帽的干瘦女人揉了揉脸,打着旧手电耐心十足。
“娃啊——快出来,俺们回屋喽——”
声音未落,又有更多人声此起彼伏:
“咱是你二叔啊——娃啊,藏太深找不到恁嘞——”
“这天忒冷,娃子听话,先同你老娘回家,拜拜仙儿就该睡喽!”
“山里有狼——娃子——”
一声声呼唤没有叫出想要的人,反而让那人藏得更深了。
“呼——”
漆黑的夜里,朴斛一人蜷缩在稻草堆里,压着全身的疲累,连头都不敢探出去。
疯了!村子里的人都疯了,他被找到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这个不到20岁的学生,还穿着一身干净合身的校服,他在放假回家的第一天,就因为一句“封建迷信”的批判,成了全村人记恨搜寻的混账,或者说,祭品。
“咕嘟。”朴斛吞了口唾沫,他缩了缩身子,抱着膝盖往稻草堆里藏得更深了。
但再深也没用,由于农村人的大嗓门,喊叫的声音仿佛近在耳边,每一声都在撩拨他的神经,朴斛愈发慌乱。
神像……仙儿……
它到底是什么东西?明明他回学校之前一切都好好的,村子只是穷了点罢了。
可现在,村民们甚至敢宣扬封建迷信,敢杀人,敢拿人活祭!
这次回来,乍一看村里人全都造起了楼房,用起了电器,朴斛是打心底里高兴的——贫穷的村庄富庶起来是好事,但怎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会多个胡仙儿?
也对……朴斛无意识把大拇指的指甲塞进嘴里啃,边啃边紧张地眨着眼思考,细密黏腻的汗一点点渗出来。
也对,这个村子建成都没百年,它只是由一群遭受灾害无家可归的人组成的,自然谈不上什么历史,什么人脉。
这种大家忽然发了一笔横财的情况,除了拆迁,估计就只有……违法乱纪,投机倒把了,而且很可能是……
想到村子里家家不一样的胡仙儿雕塑,朴斛身体抖了抖,又吞了口唾沫。
总之,在广为流传的正规宗教信仰里,他是没听说过这种东西。
“嘿!出来呀!”
一声一声的吆喝逐渐靠近,朴斛还能听到锄头拖行在水泥路面上的声音,他惊恐地捂住嘴,又在听到不远处锄头扒开稻草的声音时翻开稻草剁拔腿就跑。
如果继续藏着,被扒出来是迟早的事!
“在那里!娃他娘!给他逮回来!”
“呵忒!这娃忒不听话!给他绑庙里押着!省得又跑了!”
“还村里唯一考出去的学生呢!上那学有什么用?有那两个子儿不如给胡仙儿买个女人来吃吃!”
“哪个让你们那么大动静?都给人吓跑了!咱有胡仙儿赐福!悄悄给他抓了他也发现不了!”
“胡仙儿保佑……保佑俺下次能摸到更多钱……胡仙儿保佑,胡仙儿莫怪……”
“……”
稀碎的声音和沉重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朴斛根本不敢停下脚步,他喘着粗气,直直往山里跑。
回来这两天,朴斛眼睁睁见过村民们生生把一个活人折磨死,还美其名曰“供奉胡仙儿”。
妈的!落到他这些叔伯婶子手上远比被狼叼走要可怕!
追逐战从村头到村尾,朴斛脚下生风,为了活命爆发出的潜力支撑着他掠过一栋栋漂亮的乡间小别墅,一路上遇到的全村人都参与进对他的捕抓。
青年背后的谩骂从未停过,他喉咙已经生疼,脚也沉得不像话……
紧张和恐惧的眼泪一行行淌下来,朴斛耳边嗡嗡作响。
最后,摇摇晃晃的朴斛在众人的围追堵截中,不得已闯进了一间房屋中。
“呼——呼——咳咳咳!”
喘了没两口气,朴斛就从喉咙里咳出一口带血丝的粘液来,他扶着墙,迅速寻找逃跑的地方。
可一抬头,却见眼前是一座小小的庙宇,不等朴斛惊恐,漆金的“胡仙庙”三个字已经闯入眼帘。
青年呆愣片刻,才哆哆嗦嗦地回身想要开门逃走……而门纹丝不动。
他的亲眷们是故意把他赶进来的。
或许是他们认为胡仙儿有惩罚他人的能力,而朴斛作为村子的一员,把他交到胡仙儿手上更能说明信仰虔诚。
“妈……”朴斛想求救,转念一想又闭了嘴——村民的举动恰好给了他喘息的机会。
不管了……朴斛吸气,忍着肺部的灼烧感,索性直接跨过供奉胡仙儿的房间的门槛。
他走到奇形怪状的神像前,在供奉的贡品中找了找,随后拿起一个苹果,也不擦,就塞进嘴里嚼了嚼。
反正朴斛是不相信这些怪力乱神。
补充完体力,朴斛才有闲心打量奇怪的神像和寂静瘆人的环境。
小小的石头庙宇里,像狐狸像狗又像兔子的神像捧着蜡烛,在高高的地方低着头看他。
瘫坐在蒲团上的朴斛盯着神像看了好一会儿,耳边一直没有人声,估计村民们是打定了主意要让他好好反省一下。
感觉到疲累的朴斛低头看看数层堆叠的桌布,又将整座庙翻找一圈,确认自己没有逃走的可能。
他这才拢了拢衣服,悄悄抽走其中一层和神像颜色相近的桌布,朴斛偷偷摸摸缩到神像后,蜷缩起来睡觉。
疲累的朴斛满脑子想着逃走,报警,从不法分子手中拯救自己的叔伯父母,从没有想过自己会一睡不醒。
他更没有想过,一觉醒来,周围会产生这么大的变化。
朴斛看着自己思想变得怪异,身体逐渐向尸体靠拢,甚至成了他人口中的“幸存者”,他忍不住问:“我怎么了?”
“初步重叠,虽然只是一些影响渗透,但这些村民都没救了,得清理掉。”
“你带出来的这个也是村民吧?你当着他的面说,你是不是有病啊?”
“他傻了,我和他说话,他都不知道回的,估计脑子被害的有点问题了。”
“封建迷信害死人啊,好好一个村子怎么去供大鬼呢?早些跑掉可什么事都没有!唉——”
“别提了,他们受大鬼的影响去当扒手,我们还要排查很多人……”
叫醒朴斛的人交谈着,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然后他们闭了闭眼,当着朴斛的面杀掉了所有不知为何陷入沉睡的村民。
“你们在干什么!”朴斛试图阻止,却根本赶不上他们的速度。
非但跟不上他们杀人的速度,分管局的成员还径直掠过他走了。
“这里没有幸存者。”
汇报的成员如此说。
终于理出一点思绪的朴斛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分管局成员身上的标志和服饰,他压下所有负面情绪,拽了拽分管局成员衣角。
“吓!这还有一个,我记错了!”
一个大活人也能记错吗?朴斛忍受着思想怪异的脑子,努力把思维掰向正轨。
“救我……救我……”
出于某种动物般的直觉,朴斛感到恐惧,于是他紧紧抓住了分管局的成员,像是抓住救命稻草。
分管局的成员也没有辜负他的希望,他们将这个幸存者带出了山里的村庄,带到了城市里。
原本不应该是城市,该是带到附近的镇子,安置在相关单位里,如今带到城市里只有一个理由——他们不约而同忽视了车上的这个人。
处理完工作,这些成员很快将朴斛丢在了城市一角,而听他们报告的人更不用说,连上报的资料里都没有朴斛的立锥之地。
很快,茫然的朴斛被迫捡起了村子里其他人的赚钱办法,他必须去偷,不然他就得死。
胡仙儿的影响过于怪异,不只是肉眼,连监控都鲜少能留下朴斛的痕迹。
日升月落。
青年从无法理解的茫然,到思绪勉强捋清后的崩溃,而后奔波在试图祛除大鬼影响的路途上……
……
那段日子过得太艰苦,导致朴斛缩在分管局给火种准备的胶囊里时,也一遍遍回想当时的日子。
但他这次没有什么被遗忘的担心——分管局埋下去的人都是这样的,要么别人看不见,要么别人注意不到,要么容易被别人看成其他东西。
同时,一些从零号处换来的奇怪道具放大了他们身上的影响和特质,让他们抱有不被同化源发现的侥幸。
这种侥幸一直持续到胶囊们被林阙和拘灵挖出来。
当刺眼的光照进眼皮,朴斛再一次成为了幸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