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洲。
深夜的露天表演场外全是各色霓虹灯,它们相互交映着探往黑暗深处,零零散散的人正排着队刷票进场。
戴着鸭舌帽的林阙混在这些人中间,他出示自己的入场票后,又往下拉了拉鸭舌帽,遮盖住复杂的表情。
自从他和拘灵回到“封地”,一齐将挖出的“胶囊”打开,分管局的人就接连苏醒,林阙也没想到自己能那么快腾出时间。
——快到他甚至能赶上这位歌星在被完全同化后的第一场巡演。
昏暗的光线中,青年穿过观众席过道,找到自己的座位,在舞台前的第二排。
这个位置并不好抢,但如果肯花大价钱钱的话又另说。
不多会儿,林阙就靠坐在位置上,迎着直射眼睛的光去看舞台上模糊的人影了。
相比周围的其他人,他没有应援棒,没有灯牌,也没有捧花,显得格格不入。
旁边一位姑娘戳了戳林阙,塞给他一只荧光棒:“第一次看现场表演,没准备吗?你用这个吧。”
“谢谢。”林阙接过来,将荧光棒放在手里,没有摇晃的意思,他等待着。
“唰——”
表演开始,灯光骤然聚集在一处,嘈杂的观众席瞬间安静下来,紧接着黑暗中冒出大量的光芒,粉丝呼唤歌星的名字……
穿着鱼尾长裙的歌星在聚光灯下登台,高亢振奋人心的歌声点爆全场。
当然,不包括林阙。
非人的青年看着近在咫尺的母亲的脸,没有被歌声吸引,他心绪一段比一段复杂。
大段大段的回忆冲击着脑海。
和大多数人类幼崽一样,林阙不是一开始就孤身一人的。
他的父母始于商业行为结合,本就没什么感情,一个心里装着从小到大的歌星梦,狂热追逐着舞台和聚光灯,却被家庭挡住了步伐,另一个只想着做生意,享受每一场交易的乐趣。
这样没有感情的家庭,连见面的次数都少,林阙本不该出生,但偏偏他们孝顺,他们需要继承财产,他们要讨两家的老人开心,那么孩子就是很好的手段。
生下孩子,确认老人喜欢孩子,而后故意对孩子好,这条策略非常有用,他们对林阙这个孩子也非常满意。
六岁前,林阙的生活完全是旁人无法想象的美好,父母不管乐不乐意,不管对他有没有感情,都会在他面前展露出对自己孩子应有的关怀。
但六岁后,林阙的舅舅拥有了自己的孩子,外祖父母的关注被吸引开,同年,祖父母意外车祸,他的生活就天翻地覆了。
父母处理完丧事,接收完遗产,甚至懒得和他这个孩子解释自己在干什么,为什么祖父母不来看他,就收拾东西先后离开了家。
一个马不停蹄地赶往鹰洲考察市场,一个在自己弟弟的帮助下飞快复出,重新站上了舞台。
或许他们最初还会想起自己的孩子,但反正家里有佣人,有管家,林阙的生活还能不好?顶多打点钱回去就行了。
因为手上的财产被人盯上?林阙成年之前没有随意支配自己财产的权利,成年后被人哄骗又与他们无关。
于是孩子很快被他们抛之脑后。
奔赴在自己热爱的领域,他们日复一日的拒绝回家,也刻意忽视了6岁的孩子并不能很好的照顾好自己。
更何况,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
有佣人不假,但一个6岁的孩子并没有开除佣人的权利,他甚至无法获取到自己父母的支持和帮助。
外界的大人一个个步履匆匆,林阙的求助并没有激起半点水花。
当然,经过严格筛查的佣人们也做不出严重的虐待,更不敢插手林阙的零花钱和教育资源,他们只是偷摸几个摆件,干活时偷懒,刻意忽视林阙这个雇主的感受罢了。
少几个古董摆件……小孩子顽皮,砸坏了情有可原不是吗?
饭桌上饭菜不好吃,甚至随便切点东西水煮,连盐都不放,这叫有营养,小孩子知道什么?
花园里的名贵花卉需要精心照料,索性拔掉卖了,换成普通的品种,就说是小孩在花园里玩容易压坏。
……
桩桩件件小事,算不上严重的虐待,但已经充分展露出了佣人的懈怠,而对孩子来说,照料者一个疏忽就可能要他的命。
如果不是葛皓和他爹,林阙早该在一次发烧时被那群占据娱乐室打牌的佣人拖死,亦或是在泳池里抽筋被淹死。
葛皓的父亲是白手起家,碍于地位差距、圈内的颜面和某些利益纠葛,他并不能正面为林阙去讨什么,但林阙留宿葛皓家中,他的父母也不会管,这对林阙来说是很难得的喘息机会。
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人抛弃孩子的葛皓父亲甚至帮林阙找过他母亲的所在地,并亲自把他送到那场演出的后台,试图劝劝这位眼里只有名利的女士稍微注意一点孩子。
但最终结果是,美丽的歌星公式化堵回了葛皓父亲的话,她像一阵风一样轻轻巧巧掠过了自己的孩子,只留下了一句“我很忙”。
或许是年岁太小,林阙没有死心,他固执的去找了一次又一次,最后才从母亲处得到了一句似鼓励的承诺——她要求自己的孩子能和自己一起站在舞台上,这样才能兼顾孩子与自己的事业。
听到这个条件,葛皓的父亲什么都没说,只是摸了摸林阙的头,轻轻叹了口气。
数年后,学了许久小提琴的林阙才发现那句话不是承诺,是隐晦的驱赶和拒绝,他的母亲最出名的就是独唱,而伴奏者不上台。
母亲如此,父亲就更别说了,年幼的林阙别说找到他,打过去的电话几十个都不一定接一个。
那唯一的一个还是秘书接的。
……
不久前,重新见面的林惟述早已遗忘自己有个孩子,如今的聚光灯下,沉浸在音乐中的歌星也是如此。
不知自己是否抱着侥幸,林阙摘下鸭舌帽,目光沉沉的盯着舞台上那张和自己有些相似的脸。
舞台上的歌星似乎察觉到什么,她骤然睁开眼,对上了林阙空洞的视线,却古井无波地掠了过去……
连唱歌的音调都没有一丝颤抖。
非人的青年坐在那里,像一尊雕塑,沉默着听完全场,他戴上鸭舌帽,随后在人潮的裹挟中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