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飞机后,歹客殇迅速投入工作——现在事务繁忙,他既然留守下来,那么哪怕身为作战人员也不可能只管战斗,不管其他。
重大决策上歹客殇或许没有多少经验,但一些容错率较高又积压的工作,他就必然要去处理。
其他人也是一样,他们没有喘息地持续着忙碌,一分时间恨不得把自己掰成两半来花!
堆积如山的事务,开不完的会,做不完的讨论,处理不完的伤员和未归报告……
墙上印有鲜红数字的挂历一张张撕去。
活人感官中仿佛很长一段时间过去,分管局里极度缺少睡眠的人们开始恍惚。
而在这段时间里。
林阙赠与他们一枚铜钱,那枚铜钱在研究院里由许多研究员剖析。
分管局的局长去见了林阙,歹客殇不知他们谈了什么,却知道局长赠送了对方一大箱子的礼物。
失去零号的影响,许多封锁区内不再出现大鬼……
其间最重要的是,分管局和各洲其他机构一直有源源不断的活人进入游戏,他们试图带回重要的情报与物品,为阳面开辟出一条活路。
这些人不是全都死在了游戏里,他们中很多人顺利带着一些自己认为有价值的物品回来了。
这些回来的人毫无疑问昭示着一个信息——在阴面开展的游戏虽然变得危险,但动荡不大,并没有对玩家的生命造成绝对威胁。
这是个好消息。
在第一批人陆陆续续回来时,他们会被逐步严格检查,然后又投入长期监视。
但他们一直没有暴露出问题,于是之后几批人回来后,极度缺人的分管局将监视制度从部门工作变更为了全体工作,所有分管局的成员都有确保从游戏里回来的人“安全”的职责,以此来缩减观察时间。
进入游戏,回来,检查,休息顺便工作,进入游戏……作战人员们这样循环着生活。
虽然牺牲的人数越来越多,但被带回的物品也越来越多,分管局的成员们逐渐燃起希望,他们工作得更加卖力。
希望似乎正在降临。
在一个同事的胡言乱语之前,歹客殇是这么认为的。
打破希望的那天来得太寻常。
“唉,怎么那么多工作啊?”
一个还在观察期的成员抱怨着,他不满的踢了踢脚下的箱子,“我入职的时候可没说要007!”
“……咔擦。”路过的歹客殇仿佛被抽了一棍子,他瞪大了眼,瞬间将手里的杯子捏出裂纹。
抱怨是人的自由,他不强迫对方一定要献出自己的一切,但这种时候怎么会有人发出这种抱怨?
生死存亡,还会有人关注自己干的工作是否繁多吗?
“咕嘟。”歹客殇吞了口唾沫,他环视周围,鲜红缭绕中,居然没人对这句抱怨有意见,他们似乎见怪不怪。
鼓动的鲜红缠绕着他们……而这些同事脸上看不出半点焦躁,他们一边工作,一边打开零食袋子,甚至还有人在照镜子检查形貌。
很不对劲……怎么会现在才发现?
青年罕见地感到毛骨悚然,他水杯里刚打的热水顺着裂缝淅淅沥沥淋到手上,带来滚烫的痛感……
“哐当!”
陶瓷水杯落到地上摔得粉碎,歹客殇无视身后的叫喊,迅速奔向电梯,他按下楼层,很快冲进局长办公室。
“局长!他们……”
话未说完,就被局长的噤声手势打断。
“咳咳,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头发全白的局长坐在带着软垫的办公椅上,周围的鲜红仍然在浮动,无端让歹客殇觉得有些陌生。
仿佛知道歹客殇的顾虑,他苍老的声音缓缓吐出话语:
“别害怕。林阙的那枚铜钱,我经手过一段时间,所以我现在的同化程度并没有你们高。”
“同化?”歹客殇脸上显出茫然。
“停,你已经被同化了,我不想和你解释这个,我们来谈谈其他的。”
做出停止手势的局长站起来,脸上写满了无奈,“你不是第一个发现不对劲的,还有其他人来找过我,现在,回去吧……”
还带着墨镜的青年仿佛被局长的态度砸蒙了,他看着局长,视线是从未有过的陌生。
对峙几秒,歹客殇忽然笑了一下,“局长,您叫我回去等死?”
“难道你以为能翻盘吗?”局长叹着气,承认了自己的意图,“但凡有机会,你觉得我们不会再争一争?”
“那也不能放……”
“不能放弃?”局长老迈的脸上,褶皱挤弄起来,显出一种自嘲的悲戚,“你以为……那些从游戏里回来的人真的没问题?”
“就算他们有问题。”
歹客殇深吸一口气,他差点没忍住抽人的冲动,“您是局长!您摆出这副悲观的样子,是一定要所有人陪您一起等死吗!”
“你知道什么?鬼王吃下了阴面,但它只是吃掉,还没有完全同化,它没有完全完成阴性力量的统一!
现在在阳面进食,它也只是吞咽,这是一个短时间内不会对人类产生重大波及的行为咳咳!”
分管局局长吼得歇斯底里,最后却放低语气,像个孩子一样无助地抱住了头,“同化没那么快,它是从游戏里被带出来的!”
“来不及了……歹客殇!我们来不及!
同化蔓延得太快了!只要沾上一点,被同化者就会在毫无所觉的情况下避开所有有害于主体的行为!”
“所有!同化在第一个人进入游戏并归来时就已经蔓延开……”
“是我的错……”丢下这个重磅炸弹,老迈的局长却往后退回了椅子上,老泪纵横,他一遍一遍喃喃,“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可派人进入游戏的提案是洲际间一起商讨采用的……歹客殇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他沉默看着这位昔日的顶头上司,只得摔门离去。
“砰!”
出门的青年急速喘息着,他想要找到一个方向,扫视良久却发现视线中全是大片的鲜红,自己无处可去。
“歹客殇?你去汇报工作?”
一位美丽的女同事迎面而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担心,只是游戏蔓延得快了点,民众没我们想的脆弱。”
“你说什么?”歹客殇定定望向同事的眼睛,仿佛在试图找出说谎的痕迹。
“你不会忘了吧?我们处理几个月前游戏的蔓延到现在啊……工作傻了?”
游戏的……蔓延?
“那这些红色的东西呢?”歹客殇语调平静,他抬起盲杖指了指周围。
“哪里有红色?”女同事皱了皱眉,委婉道,“或许你该休息一下,那边有热水。”
“……”歹客殇转身回局长办公室,并锁上了门,把明显有事要汇报的女同事关在门外。
“你听到了吧?同化……到底想做什么?”歹客殇边问,边靠近还在钻牛角尖的局长,平静的脸色一寸寸崩裂,“我为什么没那么严重?”
局长没有回答。
两人在无言中对峙许久,最后歹客殇还是离去了。
前一个问题的答案无从获取,后一个却显而易见——他怎么不严重?就是严重到确定他不会产生任何威胁,他才有机会在同化中……发现不对。
办公室里,局长垮了脊背,他坐在椅子上,浑浊的双眼注视歹客殇一步一步离去。
这之后。
活人的斗争仍在继续,但“回来”的人却越来越多,死去的归来,失踪的重新出现,重病伤残的恢复如初,凡是零号下葬后死去的人全都复生。
回来的人和本就存在的人都没有觉得不对,他们态度平和地接受一切。
正在做的事情自己圆上解释,残破的建筑和灾后的痕迹在他们脑中给出合适的理由并以正常的流程重建,被破坏的秩序也由他们自觉维护。
这些回来的人们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继续着自己的生活轨迹,仍然听候政府调遣。
他们脸上一派轻松,仿佛世界是和平的,没有出任何意外。
他们看不见周围的危险,记不住满天鲜红的灾难,一切仿佛回到了从未发生的时候。
局长仍然待在他的办公室,老人颓然的靠坐在椅背上,等待自身的终结,他以最后浑浊的意识思考着没有答案的问题。
这些人,还是他们自己吗?
如果不是,这些有着同样性格,同样意识,同样记忆的东西,又是什么呢?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