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蠢至极！我就不应该搭理你。”
楚秋云生气极了，但她又说不出脏话，否则更显得自己恼羞成怒。
鸾姜饶有兴致地看她气了一会，笑着问：“你的意思是，天下百姓何其多，都需要你来拯救么？若是没有你，他们都活不了、都开心不起来吗？”
“……”唇抿到了一起，青年眼底有冷意聚集。
楚秋云立马反驳：“我没有说这句话，是你曲解了我！”
“那你的意思是什么嘛～”
楚秋云深呼吸几口气，沉思片刻后说：“我心中的百姓，应该生活在一个没有贵族没有所谓上等人的世界里，不受条条框框的约束，没有被一层一层剥削，他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会被莫名其妙的道德约束，从出生起就戴着各种各样的枷锁。”
“你身为帝王，不应该只坐在皇宫里大吃大喝，吃百姓的血肉却不替他们操心着想！你的日子是好，可你的百姓呢？你看看他们有多惨了吗？”
女帝托着下巴，没说话。
楚秋云以为自己的话刺到了她，叫她哑口无言，不免心中得意，又道：“像你们这种自幼就接受贵族礼仪熏陶的上等人，眼睛只会朝着天上！殊不知你们奉为神谕的礼教，吃了多少人……”
“吃谁了？你指给我看看呗？”陆诚此时插话道。
楚秋云没有理会陆诚，反正他也不懂：
“……你见过因跟邻居多说两句话就被沉塘的寡妇吗？你见过因改嫁而惨死街头的可怜女子吗？你见过就因为在婆家多吃了两碗饭而被活生生打死的新妇吗？！”
她越说越气，音量也越来越高。
“为了所谓治病把人摁进了热水中，为了……”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眸中仿佛含着刀子，要将女帝活剐了，“有些事情你们都知道，你们只是不管、不看，当作没发生，继续歌舞升平。”
“我要做的，就是让他们过上正常的、该有的生活。”
*
密室里许久没人开口。
陆诚是斜睨着眼看陛下，这种事他不好逾越陛下去讲什么的。
“你听过一个故事吗？”
女帝似是一点也不介意她的冒犯，也没被她莫名其妙的愤慨激怒，只是温温和和、像是引导小孩子一样给她讲故事，让她自己分辨其中道理。
“在你所驳斥的礼之中，曾发生过这么一个事。”
“有个女子的父亲被恶霸张三打死了，她的兄弟想为父报仇，但一直没得逞，最终也死于饥荒。”
“她活下来了，却没有放弃仇恨，日日夜夜都在想着为父拼命——周围所有人劝她，一个弱女子能做成什么。”
“可最后也偏偏是她亲手杀了恶霸，把他的头颅带到有关衙门，自己认罪了。”
见楚秋云神色微变，似是有些痛苦，仿佛预料到了‘难堪结局’，女帝轻轻一笑：“衙门没有定她的罪，反而县太爷为了逃避此事连官也不做了。”
“一路闹到了皇城，皇帝判她无罪。”
楚秋云愣住了：“你，说什么？”
这种结局不应是毫无背景的女子被下狱，带着无尽仇恨与绝望地死去吗？
女帝：“县太爷不敢定罪是因礼大于法，女子为父报仇是大孝。”
“怎会——”
“你觉得礼只是虚假形式，还能压迫人的本性，叫人不能自由享受生活。”女帝拢了拢狐裘，嗅着白毛上的一点香，她精神没那么萎靡了，“你是否也觉得，情不该被礼束缚？也许你还觉得，生你养你的父母，往往也扮演了压榨你的角色。”
“……不是吗？”楚秋云扯了下嘴角，“不是我想来这个世界上的，若是我能选，我一定不来。”
在原本的世界里她就厌烦跟父母纠缠不清，这个世界更甚，简直让她待得恶心！
“朕从前听过一句话。”
女帝双眸望向了虚空中的一点，她唇角微抬，道：“有一对盲人夫妻养了一个女儿，他们跌跌撞撞含辛茹苦把女儿养大了，女儿却一心想逃离他们，因为他们不正常，跟其他父母不一样。”
“……这种人配养孩子吗？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是，所有人都这么觉得。”女帝叹息着说，“女儿也百般不理解，她说能选，一定不要做他们的女儿。”
“那位夫人面对女儿的指责说，她也曾亲眼望见世间繁华，只是想让自己的小宝贝来看一看而已。”
楚秋云沉默了。
女帝眨眨眼，嗓子微哑，似是不适合说那么多话，却继续道：“情无礼，易通向欲。若礼法破败，则门第也难保，若没有门第、没有贵族，则无法创造大传统大文化。你说的自由世界固然好，但朕的世界也不差。”
“你可以祈求永远不要退回到朕的世界里，但没必要全权否决朕的世界。”
楚秋云：“！”
楚秋云：“你你究竟——”
女帝：“养儿防老这句话或许在你的世界里被过多使用了，用在一些叫人不能接受的地方。可在这里，那些老人的保障也确实更多来源于自己的子女。”
“子女也并非全受他们拖累，尽孝可免赋役。”
*
“……你还是没有回答，那些下场凄凉的女子怎么办？”
蓦地被青年冰冷的目光一瞧，楚秋云瞬间从某种震撼中脱离出来，她尽量平和地问。
女帝看了她半晌，慢慢摇了摇头：“朕没有反驳你的话，是因为朕相信那些人存在，同时朕说这些话，是叫你相信还有另外一些人存在。”
“你不要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
楚秋云似是找到了一些关窍，语气徒然尖锐：“既然如此，你就该知道有很多东西不合格！你不想着改变，你……”
“难道在你那个世界里，边陲小城、偏僻村庄皆无恶事发生吗？”
楚秋云的脑子里一下子灌进来很多被拐被卖同样下场惨烈的女子，哑口无言。
她不是没话说了，是忽然意识到自己眼前站着的不是一个人，不是一群人，也不是一个城市、一个国家的人。
是一个时代的人。
她没办法一下子让从没摸过书的平民百姓懂得大道理，没办法让那些陋习瞬间得到更正，她连这间小小的地牢都没办法出去。
哪怕是女帝——也不能在自己的土地上肆意妄为。
除了法之外还有礼，还有士族，还有宗教，还有其他信仰。
不是简简单单封建二字就能概括的。
对于历史课本上那些鲜红的名字，楚秋云胆战心惊。
……他们伟大又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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