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塔中,陈设简约。
最里边,就是一张靠向海岸边的小小床榻。
她在那里躺下,就可以望见塔外天空,坐起就看见映出天空的海洋。
那样光洁的桌面,桌边的两把椅子,它们通体透出天然的美丽木纹。
桌上只有一支透明的花瓶,盛放大半的清水,插有数只白色的花枝,散发简单的宁静香气。
向前望出去,远方接连天际的模糊水线,再到近处翻滚不休的波浪,给人带来阵阵动荡不休的感觉,好似置身摇晃的船台。
然而,只要她转过自己身子,看到后方平稳陆地,便会感觉一切重新变得安静。
对她来讲,这里就是一切动静的汇聚所在,也是让她放飞心灵的自由灯塔。
智能系统具备绝佳的隔音功能,可以完全隔离外部动静,也可以只去进行有限程度的隔离。
当然,她也完全可以打开封闭的明窗,让山巅外面的狂猛海风,还有轰响的涛声,充斥于那整座的灯塔高台当中。
只是那样,里面的所有平静,都会被扫乱冲破。
李筱倩似乎更喜欢安静坐在床上,在窗台边用膝盖托住下巴,呆呆凝望着外面那悄无声息的汹涌海洋。
所以,从那里看出去,她就可以感觉到心里面既简单又安静。
或许在这秋冬的世界里,她习惯这样一个人静静的观赏风景。
可如今,木盾望着那里的安静女子,心中全部都是想要靠近她的念头。
他一时忘乎所有,只是努力感受脑海中的李筱倩。
看她进入灯塔,看她脱掉布鞋,看她坐上床铺,看她蜷曲身体,看她抱住双膝,看她凝望海天。
她只是那样安静的望出去,没有什么其它的动作。
那是多么安详迷人的女子!
远方的木盾,心中似乎也都因此,获得了暂时的平静。
无尽的高空当中,他就像李筱倩那样,蜷缩自己的身体。
他伸出双手环抱住自己的双腿,就如同婴儿还未出世的状态,在高高的天空上呈现出胎盘的姿态,如同在伟大母亲的身体内那样,感受着生命最初出现时最为温暖的朦胧感觉。
他紧闭双眼,任由身体浮空。
他缓缓的向着那处灯塔靠近。
他面上浮现出婴儿般纯净的微笑。
可惜,那也只是些让人喷饭的幻想了。
他是孤儿出身,他出现时可能的最好的待遇,也不过就是拥有那么一支透明试管而已。
甚至,也就是在一大堆粘稠的营养液里面,与很多同类挤在一起出现了吧?
只是现在,他陷入到了无边的美妙幻想当中。
高空中呼啸的风声,外部所有的留存痕迹,遥远宇宙与咫尺文明带来的一切作用影响,如今都与他毫无干系。
他只是需要这样去做,需要这样去放空自己的身体,这样去放开一切的沉重压力,放开一切的是非对错,从新回归生命最初的状态。
他成为虚空中的微尘,成为缩回到软弱躯壳里不敢面对任何现实,却又自成一体的胆小又卑鄙的存在。
于是,时间就像平静的海浪,那样一直汹涌流淌下去。
在他和李筱倩的共同感觉中,瀚兰星的落日光辉,竟是那样的美丽。
她平淡望着璀璨的红霞,照亮了海天苍穹,又在周围景象逐渐黯淡下去的时候,口中不知为何就去轻轻的叹气。
他感觉,自己心中一紧。
他看到她在黯淡的天色中,那样安静的坐下去,一直到天色全都变黑暗。
或许就连她的母亲,也都已经习惯她的这种种举动,所以不会上来打扰。
木盾面上的微笑,与他方才感觉到的些许轻松,都去不知不觉的消失。
仿佛那些,也都是错觉。
不知过了多久,李筱倩察觉到了周边的无边黑暗。
她伸手,在手腕的智能端上,轻轻点了一下。
灯塔内,亮起灯光。
她闭起眼,举手揉了揉眼睛。
她调出智能端的半透明光幕,在上面轻柔的点击,塔内的灯光变淡了些。
也就不会再让她那双,适应了黑暗的眼眸,感觉到任何的不适应。
或许,她害怕自己一个的世界,会被外界的陌生生命察觉。
虽然她心中也知晓,塔内的灯光是不大可能落入外部的世界里,她也不应该怀疑智能系统在保护个人隐私方面的隔离功能。
她的动作,在木盾看来,显得那般小心翼翼。
就仿佛一只受过很大惊吓好不容易重新安静下去的兔子,即便是在自己进食的时候,也都要去警惕着周围的一切动静。
他被李筱倩传染,忍不住感觉到紧张。
他蜷缩的身体原本只是向着那座顶塔缓缓靠近,现在速度却是不知不觉的加快了。
她站起,坐在桌边的木椅子上。
那一束屋顶射下的看去淡白一片的锥形灯光,正巧照亮了那张小小圆桌的中部,同时又去照亮了她的双手,却没能照到她大部分的身体。
她轻点黑暗中的闪亮光屏。
一只机械手臂,从墙壁上面突然探出。
一支小小的餐盘,正巧放在她双手和花瓶的中间位置。
她拿起上面的薄饼,缓缓的咬下去。
木盾听到黑暗中的人影嘴中,发出了那一下下的饼裂和咯嘣脆响,在那间屋子里面时时回荡着。
他感到自己心儿,猛地收缩起来。
最后,她举起杯中温水,无声无息的吞咽。
木盾见到这些,心中忍不住升起一阵隐约的心痛。
她哪里又去得到过什么幸福,她只是这样的孤独。
他见到她缓缓吃完简单的食物,然后终于站起身来,赤脚在屋中漫步。
她取下墙上挂起的老式照片,熟练的用手指一一擦拭过去。
那是她父亲的照片,也有她母亲的照片,还有她弟弟的照片,最大的一张自然就是他们一家人的全家福。
他记得那些相片,曾经是挂在那间咖啡屋的最里面,如今挂在这间灯塔的石壁上。
他记得那位中年男子,曾经盯住冒失轻浮的自己,露出难以掩饰的愤怒神情。
他记得她的父亲李宏博,在见到自己调戏他的女儿后,口中发出的怒喝!
他记得那位少年李晓星,记得他的阳光笑容,像是乔珀那样的灿烂。
那时候的一切,叛逆的李晓星,成为自己追求她的最大支持者。
若不是那位少年的各种匪夷所思的撮合举动,自己又如何能够进入到她的心中呢?
他也记得那时候,她的母亲选择接受自己,然后又去回头劝说李宏博的温暖景象。
他记得很清楚,那时候他真正被他们当成一家人对待。
李晓星对自己神秘的提起,他们全家人的梦想,想要去拥有一座海边的别墅,然后去欣赏无边的美景,少年人的心中总是有着各种奇奇怪怪的想法。
总之,他从来不愿被束缚住。
自己看他与乔珀打成火热一片的时候,居然在心底鬼使神差的错误以为,他们都是自己日后的亲人和兄弟了。
可是,意外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