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瑞院,嫡夫人面上带着疲惫的神色,恹恹地斜躺在塌上,听着丫头回禀这几日的消息,更是觉得一口气卡在胸口,难受的很。
“夫人,现在外面流言这么不利,咱们得想些办法啊。”
宋妈妈颇为担忧,嫡夫人看了她一眼,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三哥也是糊涂,想出这么个主意,真不知道以前的聪明都丢到哪里了。”
宋妈妈闻言疑惑道:“是啊,奴婢记着在府里的时候,三老爷向来是最足智多谋的,怎么这回却出了昏招呢?”
嫡夫人眼中顿了顿,手不自觉收紧了:“你这么一说,我倒真觉出有几分不对来。”外人不知道,可她却是很清楚,江云澈并非永明侯夫人亲生,这么多年他一直是一副温和的模样,难道真的对世子之位半点想法也无?
宋妈妈仔细看了一眼她的神色,小心翼翼道:“夫人,咱们是不是该给世子提个醒儿?”
“不妥,万一三哥真的是一时失误,以云骁的性子,现在定然已经在气头上了,若是把这件事告诉他,他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事来,反倒让外人占了便宜。”嫡夫人眸光冰冷,文锦绣那小丫头死死盯着江家,这个时候但凡有一点的异常,都会被她揪住,然后挖出更深的东西来。
宋妈妈心头跳了跳:“那咱们该怎么办?”
嫡夫人森然笑了笑,攘外必先安内,可是有的时候,想要安内必定要先攘外才行,江云澈毕竟是江家人,若是真的起了歪心思,一时半会顾及江家名声,又有大哥和父亲在外,他一时半会不会做出什么事,当下还是先解决文锦绣是要紧。
听了嫡夫人的打算,宋妈妈点了点头:“夫人想的不错,可是四小姐邪门的很,咱们……”
嫡夫人冷冷笑了笑,棋子埋下了,自然要用:“叫赵妈妈来见我。”
竹华斋,碧雨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小姐,夫人把赵妈妈叫去了。”
文锦绣眉梢微抬,碧雨继续道:“说是询问侧夫人掌家这几日可有什么错漏。”
文锦绣眼眸微微动了动:“悄悄将此事告诉侧夫人。”
碧雨恭敬道:“是。”
文锦绣望着窗外一片白茫茫的天地,几个丫头正在院子里扫雪,她目光渐渐深了几分,瑞雪兆丰年,这几日连着下雪,看来是吉兆了。
“哎,这枝子上的雪不要动。”
文锦绣闻声看去,就见一个小丫头快步跑到院子里的梧桐树下,拦住了准备扫树枝上雪的丫头,几个丫头都停下手中的活看着她,只见她脸上带着灿然的笑意,朝一个丫头招了招手:“你们看,这枝子上的雪洁白无瑕,取个坛子收起来,化了用来泡茶岂不是最好?”
“哎?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听说雪水泡出的茶更香呢!”
“是啊是啊,霜儿你的心思真巧!”
那叫霜儿的丫头笑道:“还不快取坛子来,咱们好将这雪存起来,给小姐泡茶用。”
小丫头们闻言纷纷点了点头,转身去取了坛子,小心翼翼地将树枝上的雪刮下来,碧晴站在文锦绣身边,微微蹙起眉头:“小姐,要不要奴婢去管管?”这样嬉闹,实在是不像话。
文锦绣的目光落到院子角落一个安静扫雪不为所动的丫头身上,淡淡道:“不必,会有人管的。”
她话音刚落,就见那角落的丫头突然走到一个小丫头面前,冷声道:“小姐命咱们打扫院子,你们这样偷懒,不怕小姐知道吗?”
丫头们盛雪的手都顿住了,讪讪地对视一眼,霜儿走到前面:“我们何时偷懒过,小姐都没说什么,你未免也太多管闲事了吧!”
那丫头冷笑一声:“小姐不说是小姐宽厚,不忍责罚,身为奴婢就该做奴婢该做的事情,若是让雨姐姐看到,看你还敢不敢说这种话。”
碧雨是个急性子,若是看到她们这样偷懒定然是要责骂的,霜儿一时说不出话来,气道:“你!”
文锦绣朝碧晴看了一眼:“将那两个丫头叫进来。”
碧晴应了一声走出去,眉头微蹙:“你们都在做什么呢,这院子里还有这么多的雪,都偷懒吗?霜儿,寒雨,你们两个进来。”
丫头们忙低头认错,担忧地看了被点名的二人一眼,却不敢多说什么,各自拾起扫帚打扫起来,片刻的功夫,碧晴已经带着二人走了进来,霜儿面上露出忐忑,寒雨却没有多少担忧,走进来恭敬地向文锦绣行礼。
文锦绣的目光在两个丫头身上扫了扫,淡淡问道:“你们刚刚在外面吵什么?”
寒雨正打算开口,霜儿却抢先一步道:“奴婢瞧着那树枝上的雪洁白无瑕,想着收起来给小姐泡茶最好,可是寒雨却责怪奴婢偷懒,奴婢万万没有啊。”
寒雨面色冷淡地看了她一眼,磕了个头才不紧不慢道:“身为奴婢就该恪尽职守,做好主子的吩咐才是本分,小姐命奴婢们打扫院子,奴婢们怎能去做别的事。”
文锦绣看了她一眼,不卑不亢,恪尽职守,主子吩咐的事情尽心尽力完成,这样的丫头比起霜儿这样心气轻浮的显然更讨喜些。
听了寒雨的话,霜儿立刻不服气地皱起眉头,刚要开口,文锦绣便问道:“雪水泡茶,心思倒奇巧,你叫霜儿?”
霜儿点了点头:“回小姐,是。”
文锦绣露出一个和煦的笑意:“嗯,我身边少有你这样伶俐的丫头,今日起就做二等丫头吧,不必去做那些粗使活计了。”
霜儿眉梢立刻染上笑意,欢喜磕了个头:“多谢小姐!”
寒雨眸中一瞬间闪过讶异,但随即就恢复了平静,默默垂着头一言不发。
文锦绣看了她一眼,眼中露出几分赞赏:“你能这样听从主子的吩咐,也是难得,碧晴,去取我匣子里那对海棠如意钗给她。”
寒雨磕了个头:“奴婢多谢小姐赏赐。”
文锦绣含笑点了点头,吩咐碧晴将她们送出去,碧晴刚刚回到她身边,就听院子里传来了霜儿的声音:“啧啧,赏了一支钗啊,一个粗使丫头戴这样好的钗还真是浪费了呢!”
碧晴皱起眉头,面上露出厌烦:“这样骄纵轻浮的人,小姐怎么反而让她做了二等丫头?奴婢瞧着,寒雨比她好多了。”
文锦绣喝了口茶,轻声道:“事情不能总是看表面。”
碧晴一怔看向她,她却是不再继续说了。
下午的时候,老夫人忽然把文锦绣叫到了桐华院,面上带着和煦的笑意,嫡夫人和文锦织坐在一旁,都是浅浅笑着,赵敏兰挨着老夫人坐着,不知说了什么,此时面上带着微微的红。
老夫人见她进来了,忙向她招手:“绣丫头来了,快过来坐。”
秦妈妈亲自替文锦绣解了披风,又有小丫头给她递了个手炉,她靠着炕边坐了,含笑问道:“祖母这个时候叫孙女过来,不知是有什么事?”
老夫人微笑着看了看她:“这几日雪下的这样大,乃是大吉之兆,如今又快到元宵了,年下你母亲病着,又有江家那档子事,咱们家过年也过的不舒坦,这几日你母亲的身子也好些了,刚刚跟我提起,想要请人来办个祈福法会,一来祈祷来年万事顺遂,二来,你们几个孩子也一天天大了,也要为你们祈祈福才是,这三来……”老夫人说着,含笑看了赵敏兰一眼:“你姑妈进府也快三个月了,我想着也该给她祈福积德,好尽快给咱们家开枝散叶才是。”
赵敏兰面上带着羞涩的笑意:“老夫人又拿我寻开心。”
“都是自家人,这有什么害羞的,你如今正年轻,老爷又宠你,早早有了孩子,咱们家也能热闹热闹。”老夫人笑容满面,一旁的秦妈妈眼神暗了暗,却是什么都没说。
文锦绣安静听着,似笑非笑瞥了嫡夫人一眼:“祈福法会?母亲怎么想起这个来?”
嫡夫人面容和蔼:“我也是听侧夫人说了一句,想着咱们家好些日子没祈福了,这哪有个过年的样子。”
赵敏兰的笑意在嘴角微微僵了僵,过年的事是她操办的,嫡夫人这话就是在刺她。
但她的面色很快恢复如常:“姐姐竟和我想到一块去了,我也是想着姐姐这些日子身上都不大好,不如办场祈福法会,也给姐姐祛祛病气。”
老夫人听着这话面上笑容更甚:“既这样,咱们就好好办一办,祈福法会这样的事虽说就是图个吉利,可也不能马虎,吩咐下去,全府斋戒三天,等元宵那天,咱们请普安寺的空明法师来做这场法会,听说那空明法师最会相面,也给你们看看运数,虽不一定做准,但听听也好。”
嫡夫人微笑着应了:“就按老夫人说的办吧,只是我身子虽然好了些,可还是有些不舒坦,横竖这些日子一直是兰儿在管理家事,这件事不如交给她办吧?”
老夫人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嫡夫人对于权势的执着她是知道的,现在竟主动提出让赵敏兰来管这件事?
赵敏兰露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这怎么行呢,这是大事,我没办过这样的事,如果出了什么纰漏就不好了,还是姐姐来办吧。”
“这怕什么,你若有不知道的地方,横竖有老夫人照看着,能出什么错漏?我这几日却是疲惫的很,妹妹就给我个躲懒的机会吧!”嫡夫人半开玩笑说着,眉眼间全是笑意。
赵敏兰还要再推拒,老夫人看了她一眼道:“夫人既然愿意交给你去办,你就不要推脱了,有什么不懂的还有我照看着,以后办的时候多着呢,早些学学也好。”
赵敏兰这才仿佛推拒不得一般点了点头:“那好吧。”
嫡夫人见她应了,心中不由冷笑起来,赵敏兰此时定然很得意,那就让她得意着吧,要不了几天,她就会把她和文锦绣一网打尽,到时候她这个主母才坐的稳当。
很快便是元宵佳节,历年元宵,皇上都要颁下旨意在宫中设宴,今年因为皇后身体不适,皇上体恤皇后劳累,便将这宴会取消了,只命皇室宗亲进宫参加家宴。
“大皇兄,你说今年太子会不会来?”
五皇子段祈煊朝段祈熠举了举酒杯,低声问道。
历年这样的家宴,段祈煜都是称病不参加的,皇上倒也不怪罪,只命人赐了东西就不计较了。
段祈熠跟他碰了碰酒杯,轻轻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你应该去问四皇弟才是。”
四皇子段祈烨跟段祈煜是一母同胞,自然比别人亲近,五皇子不去问他,反而没话找话地问自己。
段祈煊朝四皇子那里看了一眼,见他眉头微蹙,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不由不屑地勾起唇畔:“四皇兄跟太子交好,可谁不知道他心里为着苏家那丫头更亲近太子吃味呢。”
段祈熠微微挑眉:“哦?五皇弟此言何意?”
段祈煊看了他一眼,唇角翘起:“姑母带着云华去暮云山这几日,你看四皇兄,跟丢了魂似的,这心思谁看不出来?可是今日云华一回来就跑去太子府了,四皇兄自然不高兴。”
前些日子长公主夜里难眠,定国公担忧不已,便带着妻女一起去暮云山散心,直到元宵才回来。
段祈熠的目光落到段祈烨脸上,却是没有说话。
“怎么,今日煜儿还是躲懒不来么?”皇上坐在上首,眼见宴席已经过半,却始终不见段祈煜的影子,不由看向段祈烨问道。
段祈烨微微笑了笑:“皇兄说今日要去拜访弗安方丈,一早就往京郊去了,怕是不能来了。”
“二皇兄什么时候喜欢参禅了,弗安法师一向是不见外人的,连父皇召他讲经都不来,倒是愿意跟二皇兄谈天说地。”段祈煊似笑非笑地看着段祈烨,语气含笑却带着几分恶意,皇上都请不来的人,却对一个皇子青眼有加,皇上自然而然想到曾经被弗安方丈拂了面子的事,果然脸色沉了几分。
段祈烨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唇角划过冷意:“起初弗安方丈也是不愿见皇兄的,只是皇兄想到父皇一直想要与方丈一见的心愿,多次拜访说明父皇的心意,精诚所至,自然金石为开,想必假以时日,皇兄定能请得弗安方丈进宫。”
这话就是说段祈煜是为了皇上才一而再再而三拜访弗安方丈,言下之意也是告诉皇上,段祈煜为了他的心愿,堂堂太子殿下,天之骄子,数次被拒之门外还不放弃,皇上想到这里,又想起刚刚对段祈煜的猜忌,心中不由涌起一丝愧疚。
皇后一直默默看着他的神色变幻,眼角微微动了动,慵懒道:“弗安性子清冷,祈煜想请他来还得费一番心思。”
皇上微微叹了口气,不再多提这件事,转而说起了别的,皇后淡淡瞥了他一眼,低头掩住了眸子里的不喜。
将军府。
一大早,将军府众人就命人搭起了法坛,摆上了祈福所用的符纸香炉等,老夫人带着众位女眷从早上就开始准备,直到将近中午,才听得门外一阵铜环叮当的声音,文凛和文沐宸忙迎了出去,只见一人头戴斗笠,手持九星绕月十二铜环锡杖,身着棕黄色直裰,腰间系着一条直垂到地面的黑色丝绦,上面挂着零星的铜钱,碎玉,丝绦底部的铃铛声音清脆,仿佛从亘古传来一般悠远。
这样冷的天气,那人却只穿了一层单衣,伸手取下头上的斗笠,露出一张面容苍老的脸来,那张脸上布满皱纹,眉目间满是祥和之气,让人不由自主沉静下来。
“许久未见,法师别来无恙啊,家母早已等候多时了。”文凛含笑与空明法师见了礼,带着他往门内走去。
空明法师微微颔首:“寺中事务繁多,让将军和夫人们久等了。”
“寺中繁忙,还劳烦法师跑一趟。”老夫人含笑让人上了茶,空明法师喝了茶,慢慢道:“为府中祈福是积德的事,办好了也是功德一件,去年元宵老衲曾在佛祖面前许下誓愿,今年要做三十二场祈福法会,至今已经做了三十一场,今日便功德圆满了。”
嫡夫人笑道:“早听说空明法师心性纯和,常常替人做法会,今日能请到法师来,是我们的荣幸。”
空明法师连声道不敢:“夫人这么说可是折煞老衲了,老衲做法会也是为了积德行善。”
老夫人笑着道:“法师可不要谦虚,如今京城谁人不知空明法师,谁人不知普安寺啊!”
听到老夫人这样的话,饶是空明法师向来不在意虚名,也不由生出几分自豪,文锦绣轻轻笑了笑,外人传空明法师再出尘如仙,他也终究只是个普通人。
嫡夫人看到她的笑容,唇角勾起冷笑:“我听说,若要祈福,等正午时分,才是做法会的好时候。”
空明法师点了点头:“夫人说的正是。”
老夫人闻言看了文锦绣一眼,笑道:“既如此,现在还有些时间,听闻空明法师最会相面,不如替我家这几个孩子看看,以后运数如何?”
空明法师含笑应了,抬头看向老夫人身边的女子,见她面色平和,一身藕荷色衣裙素淡清雅,目光闪了闪:“老夫人说的,可是这位小姐?”
文锦绣眼眸微动,落到空明法师脸上,见他满目都是慈和,只是眼底却有一丝浑浊,不由微微勾起了唇畔,空明法师是普安寺的住持,普安寺又是京城香火最为鼎盛的寺院,就连皇家办法会都是请的普安寺,文家能请到他,背后跟永明侯府绝脱不了干系,这一回嫡夫人可是准备下狠手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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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考试,好担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