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开顺越发明白,看到的天地未必是能抵达的天地。
当他境界勉强挤入阴阳境,他发现天地对他的排斥重如山岳。
萧生性说得对。阴阳境,就是登仙境。
欲立大功,此行大事。
想要立足于阴阳境,想要突破到太一境,就要付出相应的心血。
所谓“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便是如此。——他的天赋远不足涉入阴阳境,强行提升,带来的只有“时不来”、“运已去”。
安陆释放的元神狠狠地刺激到了他。
他像病木,空恨身前它木逢春。——安陆像健美的军士,他却和断掉腿的老狼无异,甚至不值得猎人拉弓。
越是缺乏,越是贪恋。
心中全是胆怯,所以要求钱家所有修士对自己毕恭毕敬。
“真可恨,阁下就是九祖?一出手,就拥有一切。”安陆没有隐藏名姓,钱开顺并不难推出答案。
“拳头攥的越久,轰出去自然越是有力。钱家主何必羡慕他人?您拥有的,正是我渴望的。”安陆挥手“各位还是下去吧。”
钱开顺脸色阴沉,见众人都在窥视自己,恶声斥道“都退下!”
众人唯唯诺诺,垂首退出。包括那些跟随安陆到来的修士,也颤巍着相搀扶离开。
钱阳臻凝视顾玉成再三,顾玉成不为所动。
钱开顺也将目光放到顾玉成身上。
安陆挡住钱开顺视线“这些人,对我都有用。我会给出足够的诚意。”
钱开顺这才转而吩咐钱阳臻“退下吧。”
满是不甘的倩影离去,帐内只剩五人。
钱开顺劈除虚礼“让我们开门见山,九祖未必能掀翻妖国,就算能,要顾虑的也太多,所以我明白你们想要做什么。无非令大荒大乱。越乱越好。”
安陆积极承认“钱家和北道宗有千丝万缕的关联。谁也不希望肖家成为第二个北道宗,就连老朱家也不例外。只是而今,北道宗自身前途未卜,钱家的处境很尴尬啊。”
“所以,我们需要合作。”安陆伟岸的身影配上他那潇洒笑容,似乎就是他必备的“礼貌”。
钱开顺晓得对于自身处境没必要隐瞒,点头反问“那么,您要递出的诚意又有多重呢?”
安陆以阴阳之气将顾玉成牵引至面前“看看这小子。他叫顾…嗯,顾文月。”
钱开顺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常山?——那小子死后,肖钱两家的修士曾多次提及常山名字。”
“一个愚蠢的死人,有什么好提及的。”钱开顺言辞刻薄。
顾玉成不再忍让“不。世家大族、宗门氏族希望限制修士的一切,甚至是思想,但当有什么东西刺破现实,造成无法解释的现象后,就会有人觉醒。像冬眠的熊,感受到春风。”
“不是憎恶,你是色厉内荏。醒来的人希望据有眼前一切,那不可能,终有一天,人们会一一醒来。”顾玉成冷冷一笑。
安陆及时拦住钱开顺“他是我们合作的枢纽。”
钱开顺眯眼咬牙“一粒火星足以点燃黑夜。”
“那些还记得常山的人,就是干草。只要告诉人们,杀死常山的人是肖家,就可以满足你的欲望。”安陆给出建议。
“这些不是诚意,只是意见。”钱开顺提出至关重要的质疑。
九祖可以支持他钱开顺,也可以半路收手。
“诚意就是九祖无法消化肖家和仁皇省。我们需要一个家族。但不能是肖家,他们风头正盛。”安陆的回答依旧模糊。
钱开顺生硬的神色并未动摇。
安陆有些满意“足够谨慎,但不够聪明。——我会在这里等着。您有大把时间思考。”
钱开顺知道自己被小觑。有些不甘,一刻也不想逗留,甩袖离去。
帐内恢复平静。
安陆转身提醒顾玉成“不必恶心。——在小说里,谋臣合纵连横,多热血的一个词。使者折冲樽俎,多威风的一个词。将军斩将刈旗,多豪迈的一个词。哼哼……”
顾玉成长叹“打着死人的旗号谋利……”
常山将顾玉成视作明月当空、红日悬天,他死前依旧希望顾玉成能带给更多人光明。
顾玉成至今不敢忘丝毫。
信念从来就是互证的。
当常山随昙花逝去之时,顾玉成心中便常有山驻。岁月不易。
安陆的行为,像弯刀,时刻剜着顾玉成的心。安陆玷污了顾玉成心中那座山。
安陆调转话头“抓紧修炼吧。”
顾玉成不解其意“什么意思?”
安陆轻笑“你的母亲是妖国大司祭,虽然天下人并不熟知她。九祖也只是耳闻。但你母亲不可能不知道,两股先天之气,会对子嗣骨肉有怎样的影响。”
“明知而为,必然有其道理。你尽可去修炼,只要不骤然突破至悟道巅峰,我有信心护住你。”安陆露出笑容,很是有礼。
顾玉成不搭言,走向另一边。
夜色涉江而来,覆在面前。
钱开顺趁夜到访,看一眼安陆,点个头就又离开。钱家需要,需要合作。
这个理由一直都在。
安陆嘻嘻一笑“成了。”
汉立斋从秦吏手中取过烟杆,二人对坐着“咕咕”吸起来。
“明朝事繁。”汉立斋轻叹。
“今夜太平。”秦吏轻笑。
教书先生和刺客,似乎没有交集。不过明白自己身份的人,总会有想通的时候。
………
对于不断征兵的宗门各省、商国各府、妖国各郡而言,每一天似乎都无不同。
哪怕今天钱家忽然开始对肖家发动诘难。但对仁皇省众多修士而言,这不过是习以为常的事情。
只是这次,钱家打出的旗号是“复仇”。为一个名叫“常山”的修士复仇。
这场复仇,钱家迅速取得显着的成功。
酒馆内,有人聚在一桌窃窃私语:
“记得常山吗?”
“那个蠢货?一意孤行的傻子而已。”
“还是要服从世家大族啊。逞英雄的,最后不还是死了?”
“这次不一样,有一个叫安陆的修士,要为常山复仇。顾商主也回来了。”
一片沉默。
“…要我说,常山和我们都一样,活一辈子都在窝囊,遇到谁不是唯唯诺诺的?人家死后,还有人记得他,还有人为他复仇呢。”
“气节这种东西……”
“如果我是天才,我也想放肆一回。”
“听说,安陆现在是千夫长了。”
又是沉默。
……
勾栏瓦舍内,有人趁闹哄哄的气氛掩护下传音交谈:
“记不记得常山?”
“我知道。你是想说顾文月回来了吧,听说还带了其他人,要为常山复仇。都说常山是被肖家害死的。——说起来,常山死的真冤。”
“谁不冤!?凭什么姓钱的悟道境修士可以当长老,我也悟道境,却在这里烂赌!老婆本都赔进去了!”
“有一说一,要是让我参军,长官能像南主,不,像顾商主一样,感觉也不错。——如果打仗,就算死了,这种长官起码会为我报仇。”
“也是。反正逃不掉,迟早要被抓去当匪。顾文月这个人,似乎不赖啊。”
“人言‘宁学桃园三结义,不学瓦岗一炉香’,老子‘宁做一时常山,不做一世窝囊’!”
“去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