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茵不恐高,每一次去游乐园,她都会把最惊险的高空项目全都坐一遍。离地90m骤然下降的跳楼机、垂直于地面的过山车、在空中耀武扬威地旋转翻滚的大摆锤,失重时那种人在前头飞魂在后头追的感觉让她着迷。
她难以对身边怕高的朋友面对高空的恐慌感同身受,但一直表示尊重,从不勉强。
唯独有一次,那位朋友下定决心尝试一次,当过山车升到最高点时,余茵偏头,看到了朋友攥紧安全杆骨节发白的手,她不忍,把手伸过去握住朋友的手安抚她,结束后才发现虎口被朋友抠出了几个带血的月牙印。
她始终记得朋友攥紧安全杆时发白的手,就像安全杆是她在当下唯一能抓紧的东西,维系着她生存的全部。
就像此时此刻,她下意识攥紧的褚玉修的手臂。
男人从身后拥着她,可能是怕她在恐慌之中发出声音,他没有保持绅士的、安全的距离,牢牢地将她固定在他的怀抱里。他的体温源源不断地隔着夏日单薄的衣服熨烫着她的脊背,如果细心体会,能感受到他肌肉的走向和骨骼的硬度。
心跳声喧闹的她无法听清外头几个男人的对谈,窒息、僵硬、眩晕,伴随着脚步虚浮。
跟朋友描述的恐高症状一样。
她也恐高了吗?
手里的手机被人轻轻抽出去,褚玉修的指尖分寸刚好的没有碰到她的掌心,男人清淡的气味散去,炙热的体温也离开,余茵感受到夜风的凉。
“先走。”
余茵无法从零星两字里品出他具体的情绪,但应该是不虞的。他脚步比平时快,每一次回头确认她是否跟上的眼神都一片死寂。
余茵上头的情绪随着往外走的每一步开始降温,还没等到大路上,她就知道自己犯错了。
太鲁莽了,让人操心。
余茵系好安全带,脸快垂进膝盖里,“对不起。”
褚玉修恍若未闻,从后备箱里拿出一次性的拖鞋、洗脸巾还有一瓶矿泉水递给她,语气低沉,“清理一下。”
余茵低头看自己的鞋子,沾了厚重的泥土,边缘的地方龟裂发白,泥点遍布整个小腿,有些已经蹭到了车座上,很邋遢。
“我赔你洗车钱。”
她不太好意思,手忙脚乱地解了安全带,推开车门下去,脱了鞋,站在路边开始清洗自己的小腿,见褚玉修从驾驶室下来,她咽下那点莫名的委屈,仰头冲他笑,“我开车过来的,你先走吧。”
褚玉修依旧不说话,像在生闷气,他拉开车门,把她摁进副驾驶,动作不算轻柔。她小小的挣扎了一下,却见褚玉修在她面前蹲下,捏住了她还未冲洗干净,看起来更加泥泞的腿。
男人的指腹温热,贴上余茵脚背的那一刻,她抖了一下。
褚玉修将毛巾沾湿,一点点地、耐心细致地,将她的两只脚擦洗干净,直到上头再没有一点浑浊的痕迹。
他给她穿鞋,余茵终于忍不住说:“我自己来。”
褚玉修抬头,轻飘飘地一眼,她又僵住不敢动了,甚至将脚往他怀里伸了伸,讨好一样地说:“你来、你来。”
“啪——”
轻轻一巴掌拍在她的脚背上,几本没用力,却好似有十足的惩戒意味。
也不过就是这一巴掌,稍稍地泄露了一点褚玉修并不平和的情绪,随后他就把酒店的棉质拖鞋打开,套上了余茵的脚。
回程路上,一路无言。
余茵是惊的。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脑子不清醒,总觉得刚刚的一切怎么回味怎么不单纯。
褚玉修给她洗脚了?还拍她脚背?是关心她吗?关心她也不用这样啊,哪个长辈关心人是这样的?怎么这么暧昧?
褚玉修跟她玩暧昧?一个即将跟他弟弟订婚的女人,他,跟她,玩暧昧?
余茵借着余光悄无声息地打量着褚玉修,浓重的眉眼和冷淡的表情,还有禁欲的气质。
是她的错觉吗?
车子驶进酒店的地下停车场,男人停下车,却没有解开车子的门锁。
横竖都是一刀子,余茵开始道歉,态度诚恳地进行自我检讨:“我错了,我太冲动,这么晚了,一个人去施工现场是非常危险的行为。”她偷看了一眼褚玉修,他没什么表情,默认她继续说下去,“但我还是想狡辩一下,我去之前给张秘书发了短信,告诉了他我的行踪,且我常年健身打拳,对打三个成年男性也不在话下,我是有自保能力的……”
眼睑褚玉修表情又黑下来,余茵咬了咬舌头,迅速改口:“但我还是不对,我有错,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褚玉修叹了口气,缓缓地将车窗降下去一半,他声音平静,听起来甚至比平日更和缓。
“那边没有监控,因为台风原因,这两天的手机信号也不太好,一旦出现危险情况,你很难求救。对打三个成年男性不在话下?那边的施工工人将近千人……”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形复杂,许多还未填埋的大坑……”
他没说下去,余茵却随着他的话缩了下脖子,褚玉修眼皮一撩,“现在知道怕了?”
余茵连连点头,“以后、一定、绝不、我保证!”
褚玉修冷淡地“嗯”了一声,解了锁,“主动把自己置身于危险的境地,很愚蠢。”
余茵被这句“愚蠢”刺了一下,她拿起手机,晃了一下,语气冲了一点:“录音我晚一点发给你,你听听吧。这是愚蠢的我,录下的,有用的信息!”
说完,她就下了车,愤愤不平地往前走,脚步踏在地上有重响。
她走得急,注意力却全放在身后,可直到她刷卡进了电梯厅,身后也没有任何她期待的动静。
——褚玉修并没有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