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茵听完张叔的话放下心来,跟着他往屋里走。
褚家别墅的前身是一幢始修于上世纪初的老洋房,改建后外墙还保留了原本的灰墙红瓦,恢弘典雅,带点南洋风。院子里种着大片绿植,精心修剪,错落有致。长型筒灯藏匿于角落之中,发出幽幽黄光,整个院子看起来既温暖又有质感。
褚家不种艳色的花朵,一年四季院子的颜色都十分素雅。余茵瞧着院子一隅新开的白兰,禁不住夸道:“上次来时这花还没开,如今开了,院子更好看了。”
“您每次来都这么说。”张叔微微欠身,“您若想赏花,茶点给您备在这里?大少爷前段日子上了岛,带回了新闷的君山银针,记得您喜欢,一直留着。”
余茵极其挑嘴,她的挑嘴与旁人不同,旁人多挑吃,她挑喝。她不喝饮料果汁,也不喝无味白水,唯独喜欢喝茶,茶中,又尤其爱黄茶。
黄茶并不多见,因其名气不大,喝的人少,产量也就少。做黄茶的老厂子收益不好,一日一日地减产,都去做更受欢迎、工序也更简单的绿茶了。一口好黄茶,如今很是难得。
余茵一听有君山银针,眼前一亮,兴冲冲地说:“用山泉水!”
喜欢喝茶,自然也会泡茶。余茵刚在小花园坐下,就有佣人端来泡茶的方桌和紫砂茶具。温、洗、冲、泡,无人观赏,她也一步不落,一套流程娴熟利落,赏心悦目。
当闻到热水激发出的茶香时,余茵知道,成了。
她倒出一杯,金黄明亮的茶汤还未入喉,就听远处传来几声齐整的“少爷”。
余茵蹭地站起来,往前几大步,只见年轻男人踏月而来,他刚从商务场合下来,未来得及换衣就匆匆赶回,穿得是最工整庄重的戗驳领西装,领带紧紧束住衣领,半遮住蓬勃的喉结。明明是最具攻击性的浓重长相,却做最古板的打扮,一丝皮肤都不愿多裸露。
余茵最怕他这副一丝不苟的样子,也最迷他禁欲板正的模样,一开口声音都哑了:“玉修。”顿了顿,“哥。”
一进门,褚玉修就从张叔那儿知道了今晚的事,见到余茵并无意外之色,以长辈的身份颔首同她打招呼:“不必见外,马上就是一家人了,你随小砚叫我大哥就行。”
叫个屁。
余茵心中腹诽,那么一个妙人,怎么偏偏长了张嘴,那么好看一张嘴,怎么非要出声,那么好听的声音,怎么说出这种破坏气氛的话。
她充耳不闻,几乎是跳到他身边,邀功的语气:“我泡了茶,要不要品品?”
他身后同样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侧身,轻声提醒:“褚总,您路上刚胃痛过,不宜饮茶。”
余茵这才看见那人,是褚玉修的特助,姓张,单字一个谦,除了睡觉上厕所,和褚玉修几乎形影不离。
她听了张谦的话,看向褚玉修,仔细打量。他脸上略有倦色,却看不出什么不适。
褚玉修见她神色关怀,耐心地同她解释:“饮食不规律造成的,无碍,已经不疼了。”
余茵关心他,是因为他是她的心上人,她只代入女友的角色,不会代入母亲的角色。褚家有家庭医生,有营养师,褚玉修平时作息规律,又注重养身,比她活得健康多了,看起来把她送走还能再活几十年。
今天不是高速上的意外,想必也不会因为耽误时间错过晚饭,导致胃痛。
这么想着,余茵肩膀一松,快一米九的成年男性不会那么容易死,没必要小题大做。她转头看向张叔:“厨房有吃的吗?”
张叔点头,嗫嚅地看向褚玉修:“备着呢,只是……”
——褚玉修六点后不进食。
余茵也是认识他之后,才知道有人的生活能过得如此一板一眼。何时起床、何时吃饭、何时处理公事、何时睡觉,都有一套刻进了褚玉修骨血里的时刻表,他年复一年地遵循。听闻转政从商后的这几年里,他的时刻表已经灵活了许多,早些年要更刻板。
余茵因此对他起了更多的好奇心,他的时刻表从何而来,是他自己制定的,还是营养师或是养生教练帮他定下的?他会把发\/泄身体多余的精力放入时刻表里吗,是怎样的频\/次?他是成年男人,总有需求,若是有了爱人,也会在那事上制定好时刻表吗?
余茵不敢再想,红着一张脸对张叔说:“破例一次不要紧的……”语气稍顿,看向褚玉修,语调生硬地拐了个弯,“……吧?”
褚玉修面容如玉,语气温和,纵容着她:“不要紧。”
余茵霎时心花怒放,雀跃地说:“那我也要吃,就在院子里吃吧……”她视线扫向茶桌,跑过去,“我的茶凉了!”
褚玉修让张谦回去休息,紧跟着坐到余茵对面,伸出两指,指背贴上余茵面前的紫砂壶茶杯的杯壁,尚有余温。
“可以喝,”他说,“只是风味不足。”
冷茶也有冷茶的风味,余茵啜饮两口,入口甘甜醇爽,这滋味,香得她直眯眼。
褚玉修看了两眼,抬头执了空杯,倒了七分满。
余茵伸手拦他,“诶……”
他摆手,“黄茶养胃。”
这余茵固然知道,她反驳:“但冷茶伤胃。”
“就一杯。”
褚玉修说完就浅尝了一口,余茵一贯分辨不出他的表情,自然看不出他对这这茶满意还是不满意,咧嘴追问:“怎么样?”
褚玉修摇头一笑,“不怪你爱喝,一股板栗味。”
余茵气得想捶手打他,“那你别喝,都是我的。”
黄茶确实带有一股五谷的清甜味,有人认为那是新米炒熟的味道,也有人和褚玉修一样,说是板栗香。余茵对这些评价一向不甚在意,口味这东西,人人都不太一样。
她之所以反应如此大,是因为早年间的一桩旧事。那时候余褚两家的大人初初交好,正值春节,余父偕妻女上门拜访。余茵彼时还是个粉粉嫩嫩的小玉团子,一口一个吉祥话哄的全屋大人喜笑颜开,桌上摆着些年货,坚果、糖、巧克力之类的,有大人随手抓着逗她玩,其中有一盘便是焦糖板栗。
糖对小娃娃有天然的吸引力,再加上余茵母亲本就限制她吃糖,吃了一口板栗的余茵惊为天人,一发不可收拾地躲在大人的视线外吃完了一整盘板栗。
也就是那一天,余茵见到了刚步入青春期的褚玉修,他那时候已经初见几年后少年老成、芝兰玉树的端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俯身盯了余茵半晌,才拧起眉怜悯地问她:“你家没饭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