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饶记忆里有关母亲的画面已经很少了,母亲给他留下的,大多是有关气味和气味的记忆。她做的桂花红烧肉,用筷子一夹就能分离,有桂花糖的清香;也记得她搂起他在蜿蜒的小巷里行走,烟雨朦胧,发丝垂落在他颊边,染上幽幽脂粉香。
还有她哼过的童谣、念过的少年在海上航行的奇幻故事。他后来寻找过,却不知道母亲到底念的是哪一篇,可能是《老人与海》和《少年奇幻漂流》拼接的,又或许只是母亲随口胡诌的。
这些构造了他全部关于母亲的记忆,在这么多年的梦里反复温暖着他。
而父亲,从有记忆起,于路饶而言似乎一直都是空缺的。母亲在时闭口不提,用缄默的方式温柔地表达着抗拒。
后来母亲去世,他被年迈的姥姥送去舅舅家。舅舅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常年不着家,对妻子陈燕言听计从。路饶未曾从他那里得到过主动的关心,他在家,也像不在一样。但路饶那两天确实会好过一点。
他曾看着在沙发上熟睡的舅舅,努力拼凑父亲的样子,却一无所获。
路饶并不意外余茵会拿着他的头发去做亲缘鉴定。
上次聊天时,他就有所感觉。余茵对他不吝啬金钱上的照顾,却一丁点多余的情绪都不愿意给予,只能是她不忿的缘由在于他的身份。
——他的存在可能是她父亲不忠的证明。
意识到这一点,路饶诡异地发现他竟是欣喜的。
余茵,真的是姐姐就好了。
和他流着一半同样的血,即便她愤怒到要把他丢弃,也无法彻底摆脱跟他存在的血脉关系的——
姐姐。
要是姐姐就好了。
他好希望有一个怎么也无法离开他的人。
他露出一贯乖巧的表情,连灵魂都在因为这个预想而兴奋地战栗,他不敢直视余茵的眼睛,怕泄露他藏不住的愉悦。而他的,漂亮、善良的姐姐,却错把他的战栗当作脆弱、不敢对视当作难过。
她那高傲的脖颈低下了、面无表情的脸也有一丝犹豫的关切。
路饶往后退了两步,别开脸:“要是知道了结果的话,也告诉我吧,姐姐?”
这一晚两人都很早就回了房。
余茵的房间在二楼西边,和路饶的房间恰好形成对角。她下午睡得太久,此时一丝困意也无,手机叮叮响了两声,是被她抛之脑后一下午的燕敬予。
“?”
一个简单的问号。
他下午发了条消息问她到了没有,那时候她正睡着,没回复。
余茵妥协于失眠,把台灯打开,靠在床头回他的消息:“下午在午睡没听见消息。”
燕敬予像是拿着手机在等她的消息,回得很快:“我差点报警。”
余茵回过去一个表情。
这次他没再发消息,反倒是直接拨了语音电话过来。
声音透过电流信号,粗粝和质感被放大,他那边很安静,余茵这边也是,静得能听见对方吐息的气流声。
“喂。”他的声音又轻又沉。
余茵也说:“喂。”
不知道怎么就都笑起来,燕敬予那边一阵窸窣的响动,不久后才说:“有点奇怪,怎么感觉有点不自在。”
“还好。”余茵完全坐起来,“有什么事?”
“明天什么安排?”
“暂时还没有安排。”余茵看向手机屏幕,“下午你是不是也问了这个问题?”
“是。”燕敬予笑了一声,“那明天出来逛逛吧?几个朋友出来采风,到湖边跑一跑,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有没有兴趣?”
“我都不太认识……”余茵哽了一下,“怕尴尬。”
“不是认识我?”
“……”余茵耳朵有点热,“今天才认识。”
“不是昨天?”
“……”余茵好笑,提醒他:“我们中午才交换了姓名。”
“来不来?”燕敬予笑着催促她同意,“挺好玩的,几乎都是渝大的学生。”
余茵答应了。
第二天晨起时路饶已经离开,她昨晚叮嘱过他不必早起特意为她做早饭,他就没做。但余茵去厨房时还是看到了已经准备好了、用保鲜膜装好的三明治材料,只需加热就可食用。
另有一张便条贴在冰箱上:
“如果不想吃三明治,你喜欢的麦片和果干在收纳柜二层,牛奶可以热一下再喝,奶锅是左手边第二个。”
余茵看得好笑,随手拍了给林卉发过去。
林卉顿时砸了三个问号过来:“你跟男人同居了?看起来还行,挺会照顾人的。”
“叮——”地一声,吐司从面包机里弹出。
余茵把路饶提前煎好的午餐肉和火腿片放上去,又加上了生菜和番茄片,淋上蛋黄酱,从中间对半切开。等走到餐桌上,才不紧不慢地回复林卉的消息:
“不是,是路饶。”
“????????”林卉用一连串的问号表达着震惊和感叹,“你们关系这么亲近了。”
“也不是……”
那是什么呢?
余茵的手指在键盘上删删减减,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好友的消息,最终也只是模棱两可地给出回答:“他挺会照顾人的,也很乖。”
林卉回得语音:“他不是从小在亲戚家住吗,而且亲戚还对他不好,会照顾人挺正常的,为了让自己过得舒服点,当然要乖啊。你怎么回家去了?让你跟我来团建你不来。”
林卉的公司十一团建,五六十号人乌央乌央地往尧山景区凑,去爬山。
余茵对人挤人的景区敬谢不敏,回消息让她好好玩。临近10点出了门,往燕敬予给出集合地过去。
燕敬予早就到了,站在路边,还是一身鸡零狗碎、五彩斑斓的黑,头上顶了个不合时宜地玫红色遮阳帽,边缘有一圈古怪的蕾丝。见到余茵,招手让她过去,从后备箱里把冰袖递给她:“太热了,戴上,小心晒伤。”
余茵穿的短袖长裤,以舒适方便为主,接过冰袖往手上套,抬头笑他的装束:“从你妈妈的衣柜顺的遮阳帽吗?”
“哪啊。”燕敬予随手摘下帽子扣在她头上,“旁边店里买的,给你遮光。”
余茵忙不迭后退拒绝,“别别别,和你挺搭,你戴着就行,我不觉得晒。”
燕敬予接过去,也不在意,往头上一甩:“行,你等会儿别后悔啊。”他回头冲后头半掩着门的奶茶店喊了一声:“走吧,人齐了。”
卷帘门“唰”地一声拉开,十多个人变戏法似的从里头钻出来,男的女的都有,那晚酒吧老板也在其中,都是似笑非笑地表情,眼神暧昧地在两人身上转。
余茵并不觉得不自在,燕敬予也一样大大方方地冲他们介绍:“余茵,渝大——”他转头看向余茵,压低声音:“什么专业的?”
“葡萄酒。”余茵对其他人说。
“葡萄酒专业的。”燕敬予又重复一次,对余茵介绍,“这基本上都我同学,建筑研一。”
“你是渝大的啊?”余茵有点吃惊。
燕敬予学着她吃惊地表情逗她:“你不知道啊?”
“我不知道啊。”余茵笑,“我以为你住那儿附近。”
“胆儿挺大,不知道我是谁你就敢跟我出来玩啊?”燕敬予摆手招呼其他人上车,拉开一旁suv的副驾车门,“走吧,上车,卖了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