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山涧,大刘将孩子放在村干部家,还录了视频为证,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他打算等灾情过后,再关注跟进孩子的后续安排。
受托的村长看这群人亮出工作证时已经很紧张,哪敢起什么坏心思?
随后一行人继续前行,徒步一个多小时,众人终于赶到灾区外围。
此时依然春寒料峭,大家还是汗湿了后背。
入眼所见便是倒塌的房屋,神情悲苦惊惶的人,匆忙奔波的救援者。空气里回荡着一声声悲怆的哭喊,那是失去亲人的无助呐喊。
众人看到这一幕都沉默了,光是外围地区都这么惨烈,可见震中地区有多可怕。
军队和专业救援队已经进入震中地区,这些自发支援的队伍就留在外围地区,帮助转移、救治灾民。
可怕的灾难不但破坏了大家的家园,也破坏了基础设施,断水、断电、断信号......
众人投入救灾中,饥渴和寒冷并不能吹熄大家心里那团火,因为废墟下可能还有生命一息尚存,大家必须争分夺秒跟死神抢时间,尽力救助受困的人。
天色亮了又暗,十几个小时过去,周边居民送来从倒塌的便利店里刨出来的方便面、八宝粥、饼干之类,虽然大家都饥肠辘辘,但没有人抢,互相谦让着干嚼几口垫一下肚子。
纪念念看到大刘没有吃,他将最后一块饼干塞给身旁的一个小姑娘,随后站起来在周边巡看。
十六的月亮还很圆,很亮,照在他的脸上,纪念念能清晰看到他的嘴唇已经干裂起皮。一整天他都奔走在废墟上,边指挥边亲力亲为,嗓子已经喊得沙哑,一身尘灰却不掩热血。
纪念念捏了捏自己的背囊,里面还有一瓶矿泉水,她本来想省着点喝,因为不知道救灾物资什么时候才会到。
此刻她看着背对大家坐在断裂砖墙上的大刘,心里微动。她想过去,又怕他多想。
经过片刻的激烈挣扎后,纪念念还是从自己包里掏出那瓶矿泉水,走过去递给大刘。
灾难当前,个人那点小矫情的情绪似乎不值一提。
大刘愣了一下,没想到冷心冷情的灭绝师太会主动示好。
他连连摆手道:“不用了,谢谢,你留着喝。”
“拿着,给你还不要,我会很没面子。”
大刘发现她这人就算好心办好事时也是一副不耐烦的模样,语气也很生硬,他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她的人缘不太好了。
情商有点低啊。
大刘接过水,拧开瓶盖咕噜噜灌了小半瓶。冷水入胃,凉得他一哆嗦,整个人都清醒了。
随后他珍惜地把瓶子塞进自己的裤子口袋里。
纪念念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原本想跟她闲扯几句缓解一下尴尬的大刘,看她半点不拖泥带水地利索转身,走出六亲不认的气势,他瞬间有些无语。
师太还是那个师太,绝情呐!
经过三四天的奋斗,能救出来的受灾居民基本已经脱困,邻近城镇还拉来了物资。
永新市位于北回归线,这个村庄又处于永新市的最北边,这几天虽然没有下雪,但早起时能看到厚厚的霜冻。
大冷天,众人好歹吃上了泡面,附近一家小餐馆甚至开始营业,给救灾人员免费提供盒饭。
老农们听说这家餐馆的义举也纷纷响应,将自家在地震中幸存的腊肉等干货都贡献出来,还有大老远骑着三轮车来送新鲜蔬菜的乡亲。
吃到热腾腾的盒饭那一刻,大家都有些激动。岁月静好时没觉得盒饭好吃,这会儿觉得是世间难得的美味。
每次休息的间隙,大刘都发现纪念念一个人走到偏僻的角落。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不合群,就是每次看到她一个人默默呆着,就觉得她孤单又可怜。
虽然两人拿错快递的牵扯尴尬得让人头皮发麻,但因着上次纪念念主动释放善意,大刘觉得自己作为男人,理应回馈一二。
每次纪念念落单时,他便走过去陪她聊聊,还劝她主动融入大家。
纪念念神情恹恹,她似乎不爱凑近人群。
他说话时,她总是瞪大眼睛看着他,偶尔点头,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其他回应。
大刘仔细观察纪念念的表情,发现她并没有反感或者不耐烦,便继续说。
他每次提起从巴士里救出来的女婴时,纪念念的眼神就会发亮,他觉得她大概很喜欢孩子。
纪念念偶然发现大刘吃饭速度很快,就像吞人参果的猪八戒,她猜想他那高大壮的身板,大概一份盒饭是吃不饱的。
每天要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却吃不饱,那滋味想想都难熬。
这天的伙食还不错,有五花肉炒辣椒。纪念念拿到盒饭时问大刘:“你可以帮我把肥肉吃掉吗?”
大刘愣了一下。
纪念念不等他回答,直接用筷子将餐盒里的肉都往他碗里拔,道:“放心,筷子是干净的,我还没碰过。”
大刘奇怪道:“你不吃肉啊,不吃肉没力气。”
“我这个职业的人,你觉得有几个爱吃肉的?”
大刘想想也对,换他也吃不下。
不过他实在饿了,现在看着鲜香麻辣的辣椒炒肉,他很有食欲。
“那你的菜够不够吃?”
“米饭也给你一半,我吃不完也浪费,你分给我一点蔬菜吧。”
吃过饭,大刘满足地说:“纪法医,谢谢你啊,我总算能吃个饱饭了。”
从那之后,每次吃饭前两人都默契地凑在一起换菜,大刘拿自己餐盒里的蔬菜换纪念念的肉菜,再顺便搜刮走她一半米饭。
大刘觉得这女人相当挑食,辣椒炒肉里的肥肉不吃,糖醋里脊里的瘦肉也不吃,肥瘦相间的五花肉不吃,沾了香菜的鸡蛋不吃,只吃素,难怪身材保持得那么纤细。
旁人打趣他们俩同吃一碗饭,大刘刚想解释,纪念念冷冷瞥了那人一眼:“无聊。”
大刘:“......”
都是同事,开个玩笑而已,这样刚真的好吗?
或许,她反感的其实是旁人将她跟他扯在一起开玩笑?
这么一想,大刘突然觉得碗里的肉不香了。
基础设施抢修好后,大家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
除了这一条支援队伍,还有七八支民间志愿者支援队伍和其他官方救灾队伍,上头成立了一个临时指挥部,给每一条队伍的领头人配上对讲机,方便联系和安排工作。
有脚踏实地、兢兢业业为灾民付出的人,就也有投机取巧、搞形式主义的人。这天来巡视的领导提出要下面的人想办法弄一些暖气机或者火炉过来,坐在帐篷里指挥工作冷得慌。
大家心里都有微词,来这里是为了救灾的,不是来享受的。但领导就是领导,谁也不会多嘴说什么,只能配合。
此时纪念念正坐在砖头上啃面包,她突然听到外围区域的扩音器里响起熟悉的声音:这些鸡毛领导,从早到晚躲在帐篷里还要暖气机,老子一直在外头跑都没温暖。”
她惊得一愣,是大刘!
在场的人发出一声哄笑,对讲机是全场联网的,他们议论着这是谁忘记关对讲机,发牢骚给大家听。
没过几分钟,扩音器里又响起一个陌生的、略带气急败坏的声音:哪个有意见,来指挥部找我提,直接找赵刚!
纪念念用目光满场搜大刘的身影,脸上怎么都控制不住笑容的扩散。
这个憨憨,简直是承包她这几天的笑点。
晚上吃盒饭时,两人蹲在废墟旁一边夹菜一边聊天。
纪念念问大刘:“你后来有没有去找指挥部提意见?”
大刘今天已经被人问了很多遍这个问题,他没想到纪念念会用这种一本正经的表情揶揄他。
他笑道:“你以为我傻啊,还主动去挨骂?不过他们又不是我的顶头上司,我才懒得听他们叽歪。什么狗屁领导,来了不干实事,还不如不来!”
纪念念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来这里自然有来的好处,对于某些人来说,来这里转一圈,回去履历上就添上华丽的一笔,于升迁是有帮助的,不然谁会来这里冒险?
当然,这些谋算和钻营对于在一线出生入死、流血又流汗的刑侦人员来说,是无法理解的。
大刘看着纪念念说:“纪法医,我发现你这人挺坏的啊,憋了这么久还要笑话我。”
纪念念想到中午从扩音器传出他声音的那一幕,又忍不住笑:“这满场的人,大概除了被你无情吐槽的几个鸡毛领导,其他都笑疯了,怎么你就觉得我坏?”
大刘突然恍了恍神。
月色下,姑娘眼神明亮,她一贯没有表情的脸漾开轻浅的笑意,右边脸颊还有一颗笑涡。
凌晨的废墟上,一钩冷月在散发着莹莹淡光。
村庄里大部分人都在帐篷里歇着了,纪念念憋得实在受不了,才爬起来方便。
条件恶劣,三急问题就不好解决。这里只有临时调来的几个流动厕所隔间,人多厕所少,每个厕所都超负荷使用,清洁度也差强人意。
白天纪念念努力憋着便意,水也不敢多喝,能不上厕所就不上。到了晚上,长夜漫漫,这滋味就不那么好受了。
此时村子一片寂静,只有风声远远近近传来。
纪念念慢腾腾摸黑走向流动厕所,途径挂着扩音器的大树时,一阵突兀的声音突然在她头顶炸响:成子,给我送纸巾啊!他妈的不知道哪个货把纸巾薅光了。成子,成子,快点,你不来我只能拿水冲屁股了!”
这一瞬间,天地似乎瞬间沉寂,很快就炸起一波哄笑。
那些在睡梦中被扩音器的声音吵醒的人,纷纷狂笑着从帐篷里钻出来,想围观一下到底是哪位猛士蹲坑时敢通过扩音器喊人给他送纸巾?
纪念念也扶着树干快要笑疯了,眼角都沁出泪来。
她突然很想知道,如果大刘发现他又忘记关对讲机,所有人都知道他上厕所没有纸巾擦屁股,他会是什么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