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他的是重重挥舞砸过来的单筒望远镜。
不是塞或者递,而是砸。同时还有弗拉马尔越发激烈的咆哮:“我要一支枪,快点!你聋了吗?”
“枪?”副官还是没有从之前的懵懂状态恢复。尽管被望远镜砸中额头,他仍然强忍疼痛,战战兢兢地问:“什么枪?”
“火绳枪!”公爵此刻的表现丝毫不像一名有教养的贵族,他暴跳如雷,挥手给了副官脸上重重一记耳光,随即转过身,用凶狠的眼睛盯住站在身后数米外的那些侍从:“把你们的枪给我,现在就要!”
如梦初醒的侍从们连忙跑过来,摘下挎在肩上的长管火枪递给公爵。弗拉马尔变得极其蛮横,接枪的同时他一把抢过那名士兵挂在腰上装有火药和子弹的防水皮袋,以熟练的动作迅速装填。做完这一切,他上身倾倒趴在地上,学着之前在望远镜里看到的巨人步兵,把枪管架在两块石头中间,默默瞄准。
弗拉马尔回想着青年时代自己从父亲那里接受的军事训练,克制住内心的强烈恐惧,努力使自己保持冷静。
他不知道“卧姿射击”这个词。但趴在地上射击的好处显而易见,这样做可以更稳固的瞄准目标,还能大幅度减少身体的受攻击面。
“该死的,我怎么就没想到要这样做?”他仍在喃喃自语。
各大王国使用排枪战术的时间长达数十年之久。其间不是没人想过新式战法。严格来说,卧姿射击不是什么新鲜事物,但因为火炮的出现导致来不及躲避的士兵伤亡惨重,而且火绳枪射击间隔很长,为了确保密集的火力投射,排列成密集横队轮番射击也就成为必然。
让弗拉马尔真正产生好奇心的是战壕。
他发现了一种新战法:无论是王国联军正在使用的实心炮弹,还是北方巨人那种会爆炸的炮弹,只要有战壕,都能对士兵进行有效的保护。
对面炮火猛烈,巨人步兵躲在战壕里也丝毫没有出来的意思。进攻的维京士兵不是傻子,看到前面战友成片的倒下,后面的跟随者顿时变得混乱起来。他们有的就地寻找掩护,有的干脆转身逃跑。
弗拉马尔瞄准转身逃回,距离最近的一个逃兵,点燃药线。
枪响了,那人身子歪了两下,火绳枪从手中滑落,后仰着摔倒。
公爵从地上爬起,他一反常态,骂骂咧咧命令副官:“让督战队上,发现逃兵就地枪决,不准心慈手软。”
“谨遵您的命令!”副官反射式立正敬礼。
弗拉马尔看了他一眼,满是灰败的脸上显出一丝疲惫:“太累了,我回去休息一下。这里就由你来接替指挥。记住,每三万人为一个批次持续进攻,决不能停下。”
说完,他穿过侍从林立的人群,径直走到一匹马前,踩住马镫翻身骑上,朝着远处的营帐方向而去。
……
走进帐篷前,弗拉马尔吩咐外面值守的卫兵帮助自己卸下盔甲。他似乎很困,随口道:“去做你们的事情吧,别待在这,让我一个人安静的休息。”
卫兵依言离去了。
弗拉马尔大步走进营帐,放下门帘。
突然,他仿佛变了个人,一扫之前脸上的颓废,几个跨步走到行军床前,弯腰从床下拿出一个浅灰色布袋。
袋子里装着一套维京王国的传令兵制服。
以最快的速度换上制服,弗拉马尔从地上抓起一把尘土,使劲儿在脸上抹了几下。他低头检视,确定身上没有任何能引起别人关注的奢华饰品,这才拿起斜靠在墙边的火绳枪和子弹袋,转身走出帐篷,解开系在外面木桩上的战马缰绳,最后看了一眼远处硝烟弥漫的战场,迅速骑马朝着东面而去。
他昨天夜里就提前准备好这套衣服。
马匹也经过精心挑选,弗拉马尔没用自己常用的坐骑,而是另外选择了一匹外表普通但耐力很好的马。马背上横载着一个口袋,里面装有够十天消耗的干粮。牛皮袋里装着水,还有一定数量的烈酒。
所谓“贵族的尊严”在弗拉马尔看来不值一提。他早已做好了失败的心理准备。战斗结果不外乎胜利和失败两种。如果巨人战败,顺利攻占那个叫做“学抓”的城市,弗拉马尔就带着剩下的士兵依托城防固守。如果巨人赢了,弗拉马尔就会看情况提前离开战场,独自一人暗地里逃跑。
传令兵制服是很好的伪装。按照维京军例:传令兵拥有特权,可以在各个哨卡不接受检查直接通行。
这场仗已经打不下去了。无论武器还是战术,巨人都占据了优势。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弗拉马尔简直无法想象这就是贵族和国王们平时讥讽嘲笑“愚昧无知的野蛮人”。
公爵不想白白死在这种地方。
趁着前面的战况暂时陷入胶着,整体战局还没有崩溃,抓紧时间赶往东面的江边。
弗拉马尔在远离渡口的下游僻静位置预留了一艘小船。那是用制造浮桥的木料拼凑而成,很小的一条舢板,刚好能容纳一人一马。
每次作战,公爵都会提前给自己留下一条安的逃路。出于谨慎,每一个环节都是他自己动手,从不交待给下面的亲信。
弗拉马尔很清楚,一个人逃跑的几率很大,尤其是整个军队都在前面浴血奋战的时候,巨人只会把所有注意力投向那里。
只要耐心等到天黑,就能神不知鬼不觉静悄悄渡过那条河。
只要能活命,多死几个人怕什么。
我可是世袭公爵。就算抛弃了所有士兵,国王也会念在过去的情分和以往功劳上,不会判处自己死刑,顶多就是从公爵降为侯爵,甚至伯爵。
只要活着,一切皆有可能。
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
弗拉马尔在军中有着很高的威望。这是因为他长久以来一直站在公平公正的立场,向国王和贵族们尽力争取给士兵们更好的待遇。再加上公爵颇有军事才能,眼光独到,在所谓的“北方休战”期间,在维京与其它王国之间的小规模战争中接连取得胜利,因此获得了“维京军神”的称号。
弗拉马尔通常不会在战时设置副将,他身边只有一个“副官团”。具体架构与模式与文明时代的“参谋制度”颇为类似。副官团成员对公爵忠心耿耿,他们认真严格执行弗拉马尔的每一道命令。即便是他只身逃离后,副官们仍然按照他之前的吩咐,连续向正前方的巨人阵地投入了三次攻击波。
尽管已经做足了“这是一场恶战”的心理准备,元凯还是被维京士兵们疯狂的冲击吓了一跳。他无法理解白人疯狂执拗的举动,也不明白那些跟在火绳枪兵后面行进的军乐队到底有什么用。必须承认,白人的军乐很有节奏感,军鼓敲击听起来也很是振奋人心。常年训练的习惯和军事教典很难在短时间内有所更改,尽管弗拉马尔临走的时候一再告诫“前线步兵一定要拉开距离,不能给巨人炮火大规模杀伤的机会”,可后面派出的士兵依然遵循守旧,毫无变化。
维京步兵排着整齐队列向前进攻,呆板的步伐配合军乐节奏。他们一直走到距离第二军团大约六十米的位置才开枪射击。这是为了确保火绳枪的射程和准确度,可他们当中至少一半人走到这个位置的时候已经没有机会开枪,永远倒下。
射击过后就开始冲锋,这些维京士兵配备了腰刀,他们很清楚对手不会给自己再次射击的时间。就算巨人身材高大,还是必须冲上去肉搏,尽可能给后面的同伴创造机会。
后续进攻变得异常激烈,二军团的前沿阵地一度被疯狂的维京士兵攻入,遗憾是的他们没能在近战中杀死任何一个巨人,唯一的作用是打乱了防守,迫使元凯下令加强炮击频率。
只身逃离的弗拉马尔做梦都没有想到会出现这种变化。
副官们打赢这一仗已不抱信心,他们连忙派人返回大营寻找弗拉马尔,想要他出来主持大局。很快,他们得到了令人震惊的消息————公爵没在营帐里休息,到处都找不到他。
下午,当囚牛率领龙骑兵团绕至于维京大营侧面的时候,西面战场上的维京主力几乎同时开始了崩溃。
强大的龙骑兵简直就是个怪物。这种外形与蜥蜴类似的野兽比巨人还高。步枪在骑射过程中虽然命中率不高,然而聚在一起的维京士兵实在太多了,龙骑兵们根本用不着瞄准,只要朝着人群最密集的地方扣动扳机,就能轻轻松松收获战果。
“就地防御,一定要挡住他们!”军官们声嘶力竭地叫着。
“加派人手,一定要找到公爵大人。”副官们很清楚,只有弗拉马尔才能应对这种局面。
随同龙骑兵从侧翼发起进攻的还有两万名龙族骑兵。战马来源于祖木在虎族多年的经营,以及龙族对虎族战争中的缴获。其中也有虎王耀先在锁龙关之战失利后给与龙族的支援,更有巫林暗地里利用国师职权偷偷向龙族输送的“好处”。
骑兵部队绕行至维京大军侧翼的时候,元凯下令投入预备队,发起了面总攻。
轻型火炮被拖离了原来的位置,跟随大队步兵向东面移动。优势步兵加上先进程度超过维京的龙族步兵在炮队周围形成密集保护,抵近射程后,工兵迅速就地挖掘炮位,对着维京王国大军开炮射击。
囚牛左手挽住缰绳,强劲有力的双腿紧紧夹住迅猛龙后背,以极高速度冲向溃逃的维京士兵群,握在手中的马刀不需要用力,只是侧身朝着正前方斜伸出去,依靠坐骑产生的冲击和惯性力量,锋利刀刃当场削飞一名维京士兵的头盖骨。
高度超过六米的迅猛龙在人群中狂奔乱踩,溃逃的士兵毫无战心,也没人想要举枪瞄准。“公爵失踪了”的消息早已传遍,不管具体是因为什么,士兵们都因此变得彷徨恐惧。虽然军官们一再强调“弗拉马尔大人不会抛弃我们”,但人类大脑总是在困难和危险面前变得浮想联翩,绞尽脑汁寻找任何让自己求生行为变得正常的理由与借口。
“公爵已经逃跑了!”
“弗拉马尔抛弃了我们。”
“别跟我说什么这不可能,你必须拿出证据,或者让公爵站出来证明他没有走。”
来自战场西面的压力越来越大,东面和北面的退路又被龙族骑兵截断,整个维京军团被尽数包围,他们虽然人数众多,却无法组织起有效的防御。
大约下午六点钟的时候,佩里斯伯爵召集副官团和高级军官召开紧急会议。
“诸位,想必你们都很清楚摆在我们面前的困境。”伯爵深蓝色的眼睛里透出焦虑,连续好几天没刮胡子使他看上去越发显得憔悴:“这场战争已经超出了我们的能力范围。巨人很强大。我们……”
后面的话他实在说不下去,其实也必要说,每一个参会者都心知肚明。
沉默了几秒钟,佩里斯伯爵把视线转向坐在斜对面的公爵副官:“维克多,你来介绍一下情况。”
副官很英俊,他此刻神情呆滞,不断舔着干裂的嘴唇,说话也结结巴巴:“……我们,我两小时前就派人去找弗拉马尔公爵。整个军营都找遍了……可是……一直没有找到。”
一个胸前挂着上校徽章的骑士皱起眉头问:“公爵大人会去哪儿呢?难道他被巨人抓走了?”
维克多连忙摇头:“不,这不可能。我查过,后军营帐的警戒线没有问题。巨人个头很高,只要他们攻进来所有人都会看见。”
一名少校问:“会不会是我们的人?”
话刚出口,他连忙解释:“我的意思是,有没有可能……有人抓住公爵,偷偷溜出去,献给那些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