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中秋实在算不上圆满,天上的月亮倒是一如既往的圆,可惜这人间事,就不能同月亮一般年年相似了。
至少东平郡王这里,从来也不曾过过这样憋屈的中秋佳节,便是外头破天的热闹,也同他没有半点关系了-----宫宴自然还是要参加的,可是太子一倒,也没人对他这个从前备受宠爱还压太孙一头的郡王再做什么亲热态度,这不过一年时间,待遇已经天差地别,且母亲又死了,赖以生存的父亲如今也半死不活的半点用处都没有,他在宫宴上露了回脸,就仍旧回了东宫,在前殿陪着太子。
太子待他向来是好的,饶是东平郡王从小被大范氏教导,可他到底也是正经被大儒指点过的,父父子子这一套早已深入骨髓,对向来待他好又是亲父的太子,他要说没有感情,那也是假的。因此这一旦失落,太子这里,他倒是时时来了。
他来的早,走的晚,卢皇后哪回来,都赶上他在旁边伺候,太子偶有发脾气的时候,也是他轻声细语的劝解,不厌其烦的喂药。
如此长久下来,连向来偏心周唯昭的卢皇后心都有几分软了,对这个孙子的事也不由上了心。
这天他刚在殿里给太子擦完手,给太子活动了手关节,就听见说卢皇后来了,忙站起来行了礼,垂手侍立在一旁
同样是亲孙子,往常因着大范氏的缘故瞧着就不那么引人喜欢了,可这一旦势弱下来,整个人都蔫蔫儿的,又格外惹人心疼起来,卢皇后叹息了一声,把他叫起来,先去瞧过太子。
太子从来见了她都不肯好好吃药,总是要折腾的一屋子的人没一个安生的,此刻见了卢皇后却不恼了,费尽力气的指了指站在旁边的周唯琪。
卢皇后有些错愕,下意识的抬头看了周唯琪一眼,又拿眼去瞧三宝。
三宝跟在太子身边伺候的久了,太子中风后也就他能听懂太子的意思,他忙噗通一声跪下来,看着太子抖抖索索费尽力气的含含糊糊的说了几个词,琢磨了一会儿告诉卢皇后:“殿下担心郡王呢”
卢皇后不过是一个母亲,要说起来她其实做的所有事都是为的自己孩子,只是或许是做母亲的时候实在太年轻了,她除了给孩子们想要的,尽量叫孩子们高兴,并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更不知道孩子之间向来是不患寡而患不均的。
就像到了周唯昭这一代,她从前向来是没有原则的偏向周唯昭的。
当然,她如今也慢慢清醒了,可是多年的妥协早就已经叫她练成了对儿子们妥协的习惯,就算太子恭王一个个的都把她视为仇人,可是在她心里,她仍旧只有这两个儿子。
此刻见太子挂念周唯琪,她心下一酸,伸手握住了太子的手。
太子的手苍白毫无血色,事实上从中风以来,太子也的确是日复一日的憔悴下去,纵然胡供奉跟晏大夫和太医院的太医们废寝忘食的照顾,他也仍旧像是离了土的花儿,生机一天一天的消散,卢皇后瞧着眼里就是一酸。
他少见的由卢皇后拉着没有挣扎激动,抬了抬中指,艰难的啊啊了两声。
卢皇后侧耳努力听了,看了周唯琪一眼:“你是要我替他选门亲事?”
东平郡王的手藏在宽大的衣袖里,捏的手指泛白,旁人不知道,可是他知道,父亲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全是因为他送的那根老参。实是弄巧成拙.....他原本是一片好心,一心想叫父亲开心,也叫父亲活的长远一些,谁知道竟倒在了这里,他想到此节,脸色愈发的白,心里对韩正清的怨忿却直冲胸口,只觉得头皮都一阵阵发紧。
见太子点头,卢皇后轻叹了一声:“这事儿我已经同你父皇说过了,你父皇的意思是,这些孙子的婚事,他心里自有成算。”
当初周唯昭要选正妃的时候,建章帝还愿意问一问她的意见,可是出了太子跟恭王的事以后,建章帝已经不愿意再叫她插手孩子们的终身大事了。
太子似是有些失望,艰难的转了一下眼珠,看着立在自己面前的东平郡王,闭上眼睛落下一滴泪来。
卢皇后少有与儿子这样心平气和交流的时候,不知怎的,竟觉得从前那些恩恩怨怨,退让妥协和步步紧逼竟都如同过眼云烟了,她抓着儿子的手放回被窝里,妥帖的替他盖好了被子:“东平亦一样是你父亲的孙子,他不会亏待了东平的。只要日后他们兄弟能和睦,其实,你还但心什么呢?便是我,也只有待他好的,你放心吧。”
太子重新睁开眼,他也知道出了自己跟恭王的事,卢皇后断然不可能如同从前那样得建章帝的尊重了,一国之母,教养儿子尚且不能尽职尽责,何谈母仪天下?只好朝卢皇后点了点头,他如今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从前再恨卢皇后,如今也只有怀柔一些叫卢皇后待东平郡王好一些。
东平郡王陪侍在一边,垂着头恭恭敬敬的听,自从太子出事之后,他越来越沉默寡言,等内侍送了太子的药上来,他正要先尝一尝药,就听见外头又有内侍飞快的跑进来:“殿下,圣上宣您呢!”
卢皇后跟太子不约而同的朝他看过去,说什么来什么,怕这回说的就是郡王妃人选的事了,瞧他一眼,卢皇后又看看太子,轻声朝他道:“去吧,好好听你祖父说话。”
这么久建章帝都没想起周唯琪来,这回召见,大约就是为了他的亲事了,卢皇后见周唯琪最近格外消沉,还格外叮嘱了他一句,怕他担忧。
可是这次他们却都料错了建章帝的心思,建章帝叫周唯琪去,并不是要他去说一说有没有心仪的姑娘,给她赐个亲事什么的,建章帝是要他同崔应书一同去湖北抚灾,而且不是跟着去瞧瞧,是叫他做副钦差,给崔应书当个副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