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田景纲嘴角的血迹,呈现明显的紫黑『色』。他中毒了。
“先生——”孔雀法王低声惊叫起来。
“没关系的,法王勿怪。”真田景纲压了压手,示意孔雀法王坐下。
“山河壮丽,繁华富庶,我想每一个来到大唐的人,都会流连忘返吧。”
“……”
“我忽然想通了,这些年其实不是老狐狸,不肯给我大船,是我自己不想回去啊。”
“……”
“先生如此热恋大唐风物?”
“是。”
真田景纲用一块巾帕捂住口鼻,极其压抑的咳嗽了几声,随后仔细的把用完的帕子叠好,收进怀里。
孔雀法王明白了一切,放下挂碍,继续与对方笑谈,饮酒。
毒『药』不是下在酒里的,应该是他一早服下的慢『性』『药』物。
孔雀法王没有吃过毒『药』,只是闻过一些,味道刺鼻的很,而且服毒的人,五脏溃烂,死的非常痛苦。
真田景纲的情况,肯定也好不到哪儿去,只是他强忍痛楚,装出一副谈笑风生的样子,沉浸在他的大唐幻梦里。
“先生何以如此执着?”
“法王呢?谁还不是为了心中一个念头活着。”
“你想,留在这里?”孔雀法王瞟了一眼冰冻的洛水。
“劈开这些坚冰,对法王来说,想必不是什么难事。”
“……”
“动手吧,法王大人,我可不想被你看见浑身溃烂的样子。”
真田景纲扶住地面站起来,踏上洛水艰难的走了几步,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喜欢那里,还是走不动了,摇手招呼孔雀法王过来。
“来吧,就这里吧,就这样,劈开一个洞。”
真田景纲两手比划着,对准冰面画了个不大的圆。
“阿鼻天王剑——”
孔雀法王轻声一喝,二指剑出,一道火焰凝成的利剑,登时穿透了厚厚的冰层。
火焰烧透冰层,腾起阵阵白雾,冰层下发出咕噜咕噜的水流声。
“法王保重,”真田景纲言罢,笑着踏前一步,“告诉老狐狸,我和他从来不是一类人。”
真田景纲落入寒冷刺骨的洛水中,不消半刻,冰窟上便一层一层结起新冰。
阿史那达曼早就走了,现在就连真田景纲也死了。
孔雀法王一时惘然,竟有些不知何去何从。
自己本就是听信了阿史那达曼的蛊『惑』,来找不空大师的众弟子切磋武技,他自己倒先跑了,莫不是自己竟真的被人利用了?
也罢,这一生多少将错就错,又何必计较多错这一回。
那个郭暧竟是迦楼罗天尊的转世,也该着是一场宿命之战。
宝象法王曾多次叮嘱他,要他勤加修炼,磨灭争胜之心,看来非是一大劫难,不能化解。
一阵撕裂天际的呼啸响起,洛阳城东北方向,现出一片琉璃般暗光诡谲的云雾,云雾慢慢升起,竟如罩子一般扩散开来,遮蔽了一方天宇。
孔雀法王轻振袍袖,飘然飞起落在天津桥上。
四下望去,洛阳城各处皆缓缓升起了那种散发着诡异光芒的暗云。
就像一朵巨大的黑『色』琉璃莲花,正慢慢笼起,把洛阳城包裹起来。
孔雀法王骄傲冷俊的脸上,浮起几许得意的笑,当下盘腿而坐,口中念诵咒语。
“喝——噬魂修罗狱图——”
随着孔雀法王的『吟』唱,他的法身竟缓缓升起,来到洛阳城半空。
那些诡异的暗『色』琉璃光,也渐渐汇聚,形成一个巨大的钟形罩子,倒扣在洛阳城上空。
是结界术法。
琉璃光罩,慢慢凝结,生出血脉一样秩序严整的筋络,支撑整座结界。
整座洛阳城都变得如同暗夜。
再说**这边,李嗣业最先发现了那奇诡的暗云,放出狼烟通知郭暧和独孤欢提防。他们二人专司对付孔雀法王。
这结界看起来异常结实。
李嗣业试着以弓弩『射』之,箭矢被弹回,而那结界竟丝毫无损。
看来寻常的利刃攻击根本无法破解。
这是想困死咱们?
可叛军早已斗志衰竭,稍有交兵即告投降,光靠这么个琉璃罩子,能把咱们怎么滴?
就在李嗣业兀自嘀咕的时候,琉璃结界又生起新的变化。
这琉璃罩子,反倒像个巨大的洞窟,幽深黑暗,好似打通了连接地狱的通道一般。
一些巨大的凶神之像,亦在结界上浮雕一般显现出来,凶神身边跟随了无数的怨鬼、幽魂。
地狱一般的骇人场景,震慑着洛阳城内的每一个人。
“他『奶』『奶』的,这他娘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李嗣业咒骂起来,陌刀扛在肩头,焦躁的来回踱着步子。
“郭暧和独孤欢,那俩臭小子还没反应?人家都把整个洛阳给当成肉包子了。”
结界穹顶之上的凶神和鬼怪,伸出长的令人恐惧的舌头和胳膊,一直垂落到地上。
这些长舌和胳膊,不断卷曲蠕动着,如蛇一般搜寻着食物的气息。
纵是尸山血海里趟过来的人,见了这般景象也无不吓得失魂落魄,身子僵那里,不断颤抖着,连话都说不出一句来。
一名小卒吓得忽然大叫起来。
只这一声,便送了『性』命。
十几条长舌和利爪『摸』索过来,立时将他撕了个粉碎,并把碎裂的尸块捞起来,带回来穹顶深处。
惨烈的死状,又引起旁人的尖叫,也同样被那些舌头和手爪撕裂,卷回了穹顶。
这倒扣的穹顶,确实如深渊一个模样,好似天地倒悬,一不小心就会头朝下掉进去似的。
声音?是声音吧。
不能喊,不能喊出声儿来。不管怎么样,先试试再说。
李嗣业才不怕这些手啊爪子的,对于他来说,就是阎罗王来了,也得举着陌刀跟他砍上一砍。
李嗣业对着身边的传令兵打了几个手势,那传令兵又以旗语将他的命令传递出去。
禁声。
这个方法是对的。
不过,还是有一些士兵被那些爪子卷起,撕碎。
李嗣业无可奈何的挠着头皮,被那些爪子、舌头的卷到身上,定然也会被撕碎的。
“他『奶』『奶』的,也不知道郭暧和独孤欢那俩小子干嘛呢。”
喜鹊冲他努努嘴,比划着把自己的外衣解开一些,『露』出雪白颈项。
李嗣业眨巴眨巴眼睛,急的直撇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开这个玩笑?再说了,这大冬天的,解开衣服多冷啊。
喜鹊看他表情,就知道他想歪了,轻轻在李嗣业脸上拍了一嘴巴,怒气冲冲的瞪着他。
李嗣业是个标准的大老粗啊,张大嘴巴不知所以。
这姑娘今儿是咋啦?脱衣服给我看大白脖子干嘛啊?看得人怪难受的,郭暧不是说,她喜欢独孤欢那小子吗?
喜鹊被李嗣业气得够呛,这家伙脑子太僵直了。
既然不那么聪明,照做不就是了?还非要胡思『乱』想。
身边就垂着十几条爪子和舌头,还不能说话,稍一出声儿就有『性』命之忧。
喜鹊再次尝试手语沟通——她也不懂什么手语,也不懂**手势,就按照普通人本能反应那样比划起来。
她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又指指那些爪子和舌头,又指了指屋檐下的冰凌。
李嗣业好半天才明白过来,臊了个大红脸。
原来人家姑娘是想说,解开点儿衣服,降低低温尤其是脸上的温度,那些怪物对温度也有感应。
军令传下去,大家全都解开了脖领子,冷飕飕的空气灌进来,脸蛋子和脖颈子顿时拔凉拔凉的。
身上倒也无妨,穿着铁甲,比冰疙瘩都冷,那些舌头爪子的,偶尔碰到冰冷的铁甲也都是立马躲开。
李嗣业瞅了瞅那玩意儿,原来这些妖魔鬼怪的也怕冷啊。
怕冷你们还出来闹腾啥?不在地狱里好好呆着,也出来作妖?
大家伙儿都急呀。
跟冰雕似的站着,脖颈子里还嗖嗖进风,就算不被那些爪子撕了,一会儿也得冻死啊。
一帮人心里又埋怨起郭暧和独孤欢来,喜鹊心里也骂,敌人这术法把整个洛阳城都罩住了,他们不会看不见啊。
这八成也是拿这玩意儿没办法吧?
惠琳不在,会法术的就他俩了,他俩要不行,这仗就没法儿打了啊。
想到这里,喜鹊和李嗣业反倒更害怕起来。
恐惧笼上心头。
而这恐惧竟似长舌和手爪的饵料一般,引起它们一阵阵的躁动。
李嗣业冲喜鹊做了个深呼吸的动作,示意她镇静。
邪魔,本就擅于猎取那些心生恐惧的人,这一点倒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穹顶之上,忽然透下一道光来,还未及望过去,便又消失了。
紧接着又是几道光芒,落下,又消失。人们这才意识,这是真的,真的有光从结界的穹顶落下。
人们纷纷朝穹顶望去。
穹顶上的光痕,像极了利刃划破羊皮帐篷时的样子。
是郭暧他们?喜鹊暗喜。
又一道光亮闪过,结界之外是白昼蓝天,一道胸围昂藏的身影,正手持长刀,不断划开结界。
那身躯庞大,单看半截身子都有十几丈开外,看不到脸,却可以看到半截巨大的金『色』翅膀。
是郭暧。李嗣业是见过郭暧幻化成金翅大鹏王的样子的。
李嗣业欢喜的冲喜鹊努努嘴,又连忙给亲兵扈从打了几个手势,告诉他们不用惊慌,援兵来了。
然而不论郭暧怎样努力,怎样劈砍,那结界好似有生命一般,眨眼间又恢复了原状,根本无法造成实际的伤害。
有几次划开的口子,甚至都能看到金翅大鹏王的全貌了,却也无济于事。
“啊呀——”
再一刀,结界被斩开一道缝隙,金翅大鹏王的脑袋,竟然乘势钻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