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安禄山还要说下去,摩罗昙照赶忙使眼色止住了,看样子有些事他并不想让自己的师弟知道。
“陛下您也算是半个突厥人,我们本是一家,贫僧怎么会骗你呢。只是那赤松德赞一心与大唐修好,任由贫僧苦劝也没奈何。”
“呵呵,既然吐蕃赞普一心向唐,那这位孔雀法王次来又是何意呢?”安禄山转向孔雀法王问道。
骄傲的孔雀被安禄山方才的言语惹得很是不悦,双手环抱,微闭双目,只当没听见安禄山的问话。
气氛一时尴尬。
摩罗昙照想了想,觉得这事自己来回答当时更妥帖一些,当即又上前一步,慷慨陈词:“陛下有所不知,自从宝象法王十年前闭关以来,吐蕃境内教派纷起,一些部落首领开始在自己的领地内扶植自己的教派,甚至有人向赞普进言,要求废掉佛教作为国教的地位,为了安抚众人,赤松德赞也只得虚与委蛇,在一些方面做出了让步。孔雀师弟气不过,因此便随贫僧下了大雪山,前来相助陛下。”
孔雀法王一听,轻轻咳嗽了一声,似乎在暗示这位师兄不要乱说话。
看情形,三人中摩罗昙照与安禄山是旧识,却把孔雀法王推在了首位,自己却似师弟的仆从一般,想来这位法王定有不同凡响之处。
“当然,我这位师弟自幼遍览佛典,苦修密宗,十八岁便被宝象法王赐封孔雀法王,为吐蕃国的二国师。听闻大唐境内密宗鼎盛,更有金刚智、善无畏、不空三位高僧,号称开元三大士,不仅民间信徒众多,就连玄宗皇帝和一干宗亲权贵亦是纷纷尊奉教化。尤其传说不空和尚座下诸多弟子,密修甚高,法力广大,我这师弟又岂会将他们放在眼中,因此特来一会。”
所谓开元三大士,以金刚智为首,乃是天竺来的密宗僧侣,数十年前来大唐传法,开启密宗鼎盛局面。而其中的不空和尚,又是金刚智的徒弟。
听摩罗昙照一通说,安禄山心里大底明白了几分,看样子这孔雀法王虽然修为甚高,却有几分骄气,想必是他用了激将法之类,将人诓骗来的。
当初广平王、建宁王等人夺回长安的时候,不空和尚和他的徒子徒孙暗中联络,沟通虚实,才使得自己丢了长安。心中早生愤恨。
想到这里,安禄山又添油加醋道:“原来如此,不仅这不空和尚法力高强,就连他那几个徒弟也都是密宗中的高手。说来惭愧,当初在长安一战,当真是令寡人头疼,只是不知这位孔雀法王——”
安禄山本是激将之法,故意没把话说完。
孔雀法王早听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上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四下看了看,但见那大鼎之中火焰正盛,当即口诵咒语,只见鼎中的火焰忽然高涨,烈焰之中现出一尊金刚力士来。
金刚力士一步跨出大鼎,带着浑身燃烧的火焰,缓缓来到了大殿之外,只见那魔神昂首一吐,顿时有一条巨大的火龙直冲云霄,烧得整个洛阳成上空一片火海。
安禄山一见不禁大喜,放下了大燕皇帝的架子,连连拍手称赞,并为方才自己失言之处道歉,说了一通客套话。
孔雀法王傲然回应了几句,脸上现出几分得意又有些邪魅的笑意。
安禄山当即令人再摆酒宴,与三人吃喝起来。
“摩罗昙照,寡人心中还有一事不明。”
“哦?陛下请说。”
“老狐狸经营乌鸦数十年,怎的就轻易广平王还有郭暧那小子把老巢给剿了?”
“这个嘛——最近乌鸦内部出了一名叛徒,处处针对破坏,据耳目推断,郭暧和广平王的行动,都受到了此人暗中的帮助。”
“就算如此,以乌鸦集团的实力也不该几日内就被人剿灭吧?”
“其实,在那之前的一个月里,老狐狸就已经知道了有人要对付乌鸦,贫僧本以为他会趁机起事反唐,没想到他却把我们几个遣散了。”
“哦?怎会如此?”
“恩,就是如此。这个人和我们都不一样,我几乎从来没有遇见过他这样的人,没有人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有时候我觉得就连我们几个当家的也都在他的算计之内,只不过我和他各取所需互相利用,也不和他计较,只是可惜了怀草和尚、羽归林这两个绝顶的高手,还有那两千多套玄甲便宜了广平王那小子。”
“恩,我和他打过些交道,这个人的确难以捉摸,有时候你会觉得他深谋远虑,有时候又让人觉得他优柔寡断。”
“不过也没关系了,终南山一战的损失对于乌鸦来说不过九牛一毛。这次老狐狸不仅让我带了那张藏宝图来,还特别嘱咐我到了江南谢家一趟。”
“江南谢家?”
“没错儿,想必老狐狸与谢家有极深的交情,谢家已经答应与陛下联盟。”
江南谢家,乃是大唐八大豪门之一,富甲一方。又与另一豪门王家世代联姻。合两家之力,纵然是李唐王族,也要给他们三分面子。
如果谢家肯资助自己的话,彻底谋夺李唐的江山又多了几分胜算。
“哈哈哈哈,此人真是怪异,竟肯把如此强大的力量拱手相让,不过若非如此,他也就不叫老狐狸了。哈哈哈哈。”
“是啊。我也一直奇怪,以我在乌鸦集团这些年经验,乌鸦至少存在上百年了,一直是为了复国大计苦心经营,如今李唐岌岌可危,他却依然躲在暗处,不肯起兵。”
“那你此次同孔雀法王、小诸葛前来,是要留下来帮助寡人喽?”
“他们自会帮助陛下。贫僧还要到西域一趟,如今老狐狸也在长安积极筹划,相信用不了多久,洛阳之围就能解除。”
“哦?”
“这也是老狐狸的意思,他听说九路节度使联军和回纥兵围困洛阳后,便想了几个法子,帮助陛下脱困。”
“什么法子?”
“到时候陛下就知道了。”
“哈哈哈哈,这个老狐狸,我开始有些喜欢他了。”
长安的雪,并不比洛阳的小些。万物收敛了生机,潜伏于大地的深处,静静等待着新的生命,新的转机。
皇宫内,一处女官的房间里。
红烛摇曳,一位女官正兀自对影自怜。红烛已经烧了许久,烛花懒得去剪,汩汩的烛泪流个不停。
女官轻轻伸出一根葱白一样纤美的手指,挑动着滴滴落下的血红烛泪。很烫。她不禁发出一声低微的苦笑,而真正侵蚀烧灼她的心灵的又岂止比这烛泪烫上千倍万倍。
这位女官便是尚宫,薛衣柳。后宫之中,巨细衣食之费,金银币帛、器用百物之供都归尚宫掌管。
她也是张皇后身边的红人。方才张皇后交办了她一项极秘密的任务。皇后的秘密之事,她知道很多,也亲自操办过很多。只是这一件,却令她又喜又伤,一时辗转难断。
因为皇后要她去同李辅国那个丑鬼谈成一桩事情,这桩事情非同小可,甚至可以说是一件惊天泣地的大事,而那个丑鬼早就在打自己的主意了。
她暗自伤悲,却未曾叹过一口气,流下一滴眼泪。
想起自己亦是出身高贵,却遭逢命运的捉弄,沦落到成了一名奴隶,做了仇家的奴仆,心中的不甘和屈辱,早已将她的眼泪和叹息轧光了。
皇后交办的这件事,对她本是好的。自己暗地里筹谋多年,不就是要作乱这金碧辉煌的大唐么?
只是,没想到却要赔上自己的清白之身去换。哎呀,苦恼啊,自己心中明明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她又想起那张乖僻冷漠的脸,自己就是喜欢那样沉默甚至冰冷的人。也许自己不曾喜欢上他,今天的事情就很容易下定决心呢。
不要脸的事情,自己替人做了多少,自己又做了多少?何差这一件么?
哎呀,算了吧,他不会喜欢自己,如果他知道了自己做过的那些坏事,他一定不会喜欢自己的。
“独孤大哥那么高傲的人,怎么会喜欢自己这样的人呢。”
薛衣柳的心思起伏焦灼,不经意间竟发出一语呢喃。
终于,她再一次把自己推到了悬崖边上。她告诉自己,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可怜自己,更不会有人爱自己的。
她的手指轻轻一动,好似把一个连自己都不愿见到的人推到了万丈深渊里。
燃着的红烛啪的一声倒了。她胡乱扑灭了灯火,快步离开了自己的房间,向着那个早已在等待着自己的黑暗走去。
一处密室之内,四角燃烧着熊熊的炭火,暖烘烘的。
“好了,”衰老的男人发出一声轻喝,“没想到薛尚宫竟可为了皇后做出这等牺牲来,也是皇后娘娘的福气啊。”
“李大人这算是答应了皇后的请求么?”
“没有。”
“你——”
“哼,你以为陪洒家一场快活,就可以随意驱使洒家么。”
“奴家不是这个意思。”
“咯咯咯咯,不用怕。洒家是逗你的,你就真的那么想要帮助皇后么?”
“李大人此言差矣,帮助皇后娘娘,难道不就是帮助咱们自己么。现在大唐的兵权皆在广平王和建宁王的手里,眼下九路节度使联军围困洛阳日久,城破在即。倘若这洛阳城真的在广平王和建宁王的手里被收复回来,这大唐的国运岂非又是一番天地,哪里还有你我容身之处啊。”
“呵呵,想不到你个小丫头片子,竟也有这般的见识。只是就算此时拦下了广平王和建宁王的不世功勋,又能如何呢?毕竟皇后自己的孩子,还太小了。”
“小王子是小,可总会长大的啊。”
“就怕人家不肯等啊。”
“那就要看公公的手段了,不是吗?”
薛衣柳故作妖魅的一笑,手指撩拨着披在身上的衣衫。
他隐约觉得,眼前的女人必定不只是皇后的心腹那么简单。
“你们女人,真是蛇蝎一样的动物啊。但凡被哪个女人恨上的男人,万万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吧。”
李辅国这样说着,语气里不乏赞赏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