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盘又称般涅盘、涅盘那,中土译作圆寂、灭度、寂灭,或说不生不灭。
佛陀说,涅盘即要灭尽世间一切法,归于圆满寂静。从而断离八苦,不再堕入六道轮回,使人得以永生极乐净土。这是佛的境界。
要证涅盘,须得寿尽。对于大多数僧人来讲,就是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因为对于许多信念不定、开悟不深的僧人来说,死后如何是根本无法了解的事情。
若真有轮回,又何尝不是一件幸事?此生未了的夙愿,便可寄托来世。
当金莲中的声音,提到“死”的时候,少年僧人并无嗔怪的意思,也不想去纠正什么,也许“死”才是涅盘的真谛,只是死灭的更为彻底罢了。
“是无所畏惧,还是因畏惧而逃避呢?”少年僧人语气缓和,却不乏逼人之势。
“死,且死吧。只能这样想了。”那金莲里的声音传来,透露着几许柔弱。
“死不是涅盘。涅盘须有金刚智慧和不动决心。摇摆不得,模糊不得。死亡,只是重入轮回。涅盘,是灭尽一切法,斩断一切缘,断离一切因,从此远离轮回之苦。”
“灭尽一切因缘啊——”虽然是金莲的化身,看不到那个人的表情,但听声音可以了解,那人心里方才一定掠过一阵的痛楚,似乎有许多割舍不下的东西的,在心口翻涌过来。
“是想到什么人了吧?”少年僧人的话锋略作缓和。
飘飘荡荡的金色莲花里,先是传来一阵轻轻细细的沉吟声,随即慢慢的说道起来。
“遗弃了我们的母子的父亲,狭隘刻薄的祖母,恃强凌弱的家丁,这些人都该忘掉吧。”
“自然是要忘掉的。”少年僧人揣摩到那人的心思,轻快的回答。因为是些不愉快又不打紧的人和事情,要断掉,是很容易的。
“工于心计,善于操控他人命运的兄长;昏庸无道,冷血寡恩的李隆基;阿谀献媚、残忍无情,害死阿罗和恩儿的高力士??????”
“这些要忘掉。”
少年僧人打断了那个声音,不再让他继续回忆下去。僧人的语气很是委婉巧妙,使金莲里的人,并不觉得有什么唐突冒犯的地方。
“忠诚憨直的松下风,顽皮率性的羽归林,还有可爱的小狐狸,没有他们,我是没办法把乌鸦支撑到今天这个地步的。”
“忘掉吧。无论这一场劫数之后,各自的命运如何。”少年的僧人,语气里多了些安抚。
“阿罗,恩儿,还有我苦命善良的母亲,对了,母亲至今生死不明呢!”
辽阔的似是巨大岩穴般的空间里,并没有风,金莲兀自摇曳着,发出近乎呢喃的声音。
少年的僧人听得出,那细细的呢喃里,隐隐有坚定的意味。便不再做声。迷者师渡,悟者自渡。这最后的关锁,还是须他自己看破。眼下,也只能相信他,可以自己看破。
俗语讲,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这涅盘心的最后,一念之差,虽有天堂地狱之别,最有千山万水之险,也只能自己去踏破。
摇曳的金莲,光芒乍盛,放出万千道霞光,在光焰之中,隐约现出一尊菩萨的仁慈的脸庞。
是佛地藏没错了。
金光收敛,变得温和起来,佛地藏的身形样貌很快变得清晰,只是一刹那的显现,那温柔慈悲的法相,便足以令每一个见过的人,融化心中的坚硬和冰冷。
然而善良,大多都伴随着柔弱。
柔弱不是智慧。只有真正彻悟般若菠萝蜜多智慧的人,才能将这种天地间罕见的纯善炼化,而成菩提心,涅盘心。
佛地藏正需要的便是这般修炼。如今他命中注定的劫数,已经到了最后关头,他的修行也到了最后的关头。
也只是一刹那的光景,佛地藏的法相迅速暗淡,光华完全的收敛。现出一名素衣僧人的形貌。
看五官确定是怀草,只是面目衣饰,十分的俊秀整洁,不似平日里一副邋遢酒鬼的情形。
这个样子出现在世人面前的时候,他往往自称怀秀。
此间此刻,金莲里的话语,正是怀秀发出来的。
怀秀穿了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僧衣,看不出在寺庙中的地位身份,只是相貌慈悲**,是得到的高僧。
怀秀盘膝坐在另一块圆石上,似有似无的望着对面的少年僧人。
少年僧人双耳垂轮,眉目清秀,樱红色的嘴唇,挺拔的鼻梁,五官生得极为标致俊朗,虽是十二三岁的幼年模样,却极有一番美男子的风采。
这少年僧人,真如一颗晶莹剔透的明珠,散发着异常炫目,却又极其温和的光芒。
怀秀现出真身来,沐浴在少年僧人的佛光里。
怀秀明澈如水的双目,慢慢微阖,就在他眉心上方,隐隐现出一颗朱砂色小如红豆般的明珠。
怀秀的身形渐渐变得淡薄模糊,如一层烟气一般,浑身的元气很快凝聚汇入到额头上的明珠之内。
最后,怀秀竟兀自消失了。只剩下一颗光彩夺目的血色明珠,缓缓落在了少年僧人伸出的手里。
随着黑色的流岩地狱,不断的下沉着。一刹那的时间,彷如经年般漫长。有熊氏的兽王状态渐渐消退,露出松下风的容貌。
黑色的岩流竟如泥沼一般紧紧吸附住自己的双腿,一直往下拖曳着,丝毫动弹不得。头顶上的洞口,只剩了豆大的光点,就要看不见了。
“看样子,是要坠落到地狱里去啊,”松下风心里一声叹息。没有懊恼,更没有恐惧之类的情绪,仿佛这一切与自己无关一般,“连同这无聊的人世间都要坠落到地狱里去了啊。也不知道羽归林和小狐狸怎样了。自己还是无能为力,到头来终究一事无成啊。”
想起自祖父到自己,为了所谓的复国大业,世代忍辱负重,到头来不过是这样的一场劫数。
而祖父和父亲,竟是努力一生,无所作为,空有一生的本领和报复,默默无闻的活过了那么多漫长的岁月。
在这样的时刻,任谁都会感到深深的无奈,而胡思乱想吧。甚至脆弱的人们,还会因为恐惧而发狂吧。
相比之下,松下风倒是显得有些过于平静了。在漫长的等待中的岁月里,有什么东西,早已被磨灭掉了也说不定。
一声叹息。
过后,松下风收回仰望的目光,漠然的看着四周。
自己所处的空间,整个就像一个巨大的胃囊,不断分泌出黑色的粘稠液体,溶解着周围的岩体,并把被溶解的岩体化为这粘液的一部分,将自己牢牢的吸住,不断的拖下去。
想不到一条狗,竟能有如此的修为,使得出这等厉害的术法。
随即又是一阵苦笑,显然在这个时候,还有心思赞佩敌人的手段,是有些滑稽的。不过,也无妨了吧。
松下风,放松了心情,迎接着尘埃落定的一刻。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听来一阵清新悦耳的乐声。
好像有一千只笛子在吹奏,又好像只有一只笛子。
好像有一千张瑶琴在抚弄,又好像只有一张琴子。
好像有一千把琵琶在弹奏,又好像只有一把琵琶。
好像有一千只唢呐,一千面鼓,一千管笙,一千对铙钹??????
又好像有一只唢呐,一面鼓,一管笙,一对铙钹??????
一阵阵曲调传来,既清越又**,好像在哪座大寺里听到的佛乐。
这声音好像来自遥远的天际,又好像就在自己的耳边。
当你捕捉这声音的来处,它便显得十分遥远;当你放平了心思,这乐调,便又忽然来到你的耳边,真是奇妙的乐音啊。
松下风不由得抬起头来,只见头顶遥远的地方,有一枚闪着血色宝光的明珠,正缓缓的落下来。
在美妙而奇异的乐音里,又多了丝丝缕缕清新的香气。
“是谁在故弄玄虚啊。看情形,是来救自己的呢。”松下风原本枯淡平静的心里,竟怦然一动,一股暖流涌了出来。
松下风一直是这个样子,玄术密法之类手段,无论是谁施展出来,他多少都有些不以为然。
比起自己擅长的纯粹的藉由身体爆发出来的强大力量,他总不能很好的理解这些近乎梦境幻术一样的手段。
宝光四射的赤珠,眼看就落到了自己的头顶,悬在那里。
看得更清晰了,在光滑的赤珠表面,一团缭绕的水汽很快凝结汇聚,结成一滴晶莹剔透的露水。摇摇欲坠。
那滴露水,好似一颗正欲淌下的蜜汁,又好似久旱后的一汪甘霖,引得人不由得想伸出舌头,接住它。
松下风痴痴的笑了一下,忍住了这个动作,继续望着眼前的变化。
很快,赤珠结成的露水便滴落下来。
一颗,落在松下风面前不足三尺远的地方,轻轻的溅起一点水花儿。
紧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第四颗??????
昏暗幽沉的地穴深处,赤珠结成的露水一颗接着一颗,带着晶莹剔透的光芒,如甘霖般滴落下来。
每一颗露水,都包含着大量的水汽,不一会儿,地上便汇成了一汪不小的水洼,在幽暗的空间里,散发着银白色的淡淡的光。
开始,水自赤珠滴落下来,在小小的水面上砸出涟漪;慢慢的,一个气泡从水底冒了出来,又一个气泡从水底冒出来。
很快,水泡汩汩的接连不断的涌出来,最后,一道水柱自地底喷溅而出。
“这小小的水滴,竟能引动地下的水脉喷涌。好手段呢。”松下风淡然赞许。
地泉涌上来,不一会儿功夫,水就没到了松下风的膝盖处。
地泉水质清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甘冽的气息,混合着赤珠散发出的异香,令人身心舒坦,数日苦战带来的疲惫一扫而光。简直比有熊氏的恢复能力的功效还要好。
松下风深深吸了一口气,确实的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在恢复。
不仅如此,就连黑色流岩极具腐蚀性的腥臭,也很快被驱散了。甚至,松下风看到四周原本黑漆漆的岩壁,也在被净化。
头顶的赤珠,开始慢慢飞升。就在赤珠离开自己一段距离后,松下风发现自己魁梧的身躯也在跟着上升。
没在膝盖处的水,依然没在膝盖处。水面也在上升,可自己分明是踩着脚下的岩地的。是连脚下踩着的岩层也在上升么?
感觉,整个被侵蚀而成的地穴,整片山岭,都在被治愈着呢。
“真是无上的法力啊,”松下风心中开始由衷的赞叹起来,“这样的术法,恐怕怀草是难忘项背的。”
仰望着光点大小的洞口,很快变成圆盘一般,又很快如一轮明月。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松下风就上升到离十数丈方圆的洞口不远处了。
外边的世界,已经昼夜难辨,天地间流窜着鬼火也似的光芒。
穹顶上,琉璃界还勉强支撑着,千百万魑魅鬼怪,不断嘶吼叩击着,想要冲破人间与鬼界的界限。
“这样下去,是撑不了多久的了。”松下风不由得悲从中来,感怀自己方才得救,便又看到人间如此的惨境。
待到松下风一直升到与洞口平齐的时候,方见不远处,站着一位少年僧人。
杏黄色的僧衣,袒露着右肩,法相出众,样貌极为俊美。
虽是少年的身形,却隐隐有挺拔屹立之态。看装束,在僧众中,当有不凡的地位。
“是他。罢了,今日的灾劫,也只有那位神僧能够解救得了了。”
松下风,心下由衷的欣喜,甚至常年不见笑意的脸上,嘴角都微微的翘了起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为了什么事,而感到如此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