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千六岁的生日过的很实在,或者说只是一如既往,并不特殊。
唐桦给他买了个小巧的蛋糕,作为庆祝的全部内容。
这小孩的实际兴趣很难琢磨,虽然他不喜欢的东西很多,但真要给他吃他也不会拒绝,岁数大了经验足了更是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是个懂事的孩子,却让人担心会不会一个不注意就亏待了他。
只是在生日这种特殊的时刻——即使只是唐桦编的日期——也想让这个惹人疼的便宜弟弟过的尽量开心些,不只是他自己假装满意做出来的表面功夫。唐桦一直对他感到愧疚,如果不是自己任务的需要,或许这个孩子早就能去到警局配合宋荆进行调查,说不定很快就能找到自己亲生的父母。
虽然至今为止他的本名并没有让调查有任何进展,连宋荆都不以为一个当时才三岁的孩子会记得太多地址的细节。但没有人比唐桦知道,这小孩或许比旁人想象的还要聪明的多。
有时候唐桦都怀疑他是不是有些自闭症——因为据说得那种病的孩子往往会在其他的地方显得更加聪明出色。但自闭的小孩可没有唐千这种静默的体贴,即使默不作声也不叫人担心。
蛋糕的选择很费功夫。纯奶油的不要,太多的奶味唐千会觉得自己被当成了宝宝,没有意见也会自己跟自己发脾气;草莓的不要,小唐千很害怕草莓表面上的籽,看到就发憷,总以为是小小的虫子,进而恨屋及乌,连带着粉红色的蛋糕和冰淇淋都被加到了黑名单当中。
唐桦在蛋糕店里冥思苦想,挑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种看上去颇为健康的“绿色食品”,绿油油的抹茶蛋糕。
唐千一如既往的没有发表过多的评价,只是小声说了句好吃,但连最后一点抹茶粉都被刮干净的蛋糕底座表明,他确实很喜欢这个味道的蛋糕,这并不是弄虚作假的表现。
两个人都心满意足,当然是皆大欢喜。
已经六岁了,唐千很快就要到该上学的年纪。
但唐桦并不着急,因为他这边收集的证据也快要到了收尾的阶段,所有犯罪的证据终将迎来清算。
三年来,他明里暗里探查了无数成员的身份,把这些消息一一传递给宋荆。宋荆曾经因为一起伪装成自杀的谋杀案件注意到了组织的存在,作为唐桦的上线和他里外配合。
组织的成员多以假名互称,正因如此,即使接触到了本人,也很难直接获得对方的身份。唐桦只能依靠记忆力和观察能力,判断有关对方的一些线索,包括家人和大概住址,再由宋荆借助警方的数据库进行调查。
很快就可以收网了。而收网以后,一切都会结束,唐千也可以正式的配合调查工作。或许调查仍然没有结果,他会被送去福利院;或许这样聪明的他会让停滞的调查工作成果完成,自己顺利回到父母身边。
总而言之,他会享有和常人没有太大区别的人生。
收网的计划策划得当,唐桦也日益兴奋,他同样期待着自己所有的工作完成的那一天。
他也有自己的理由。
唐千也看得出来自己这位便宜兄长的变化,稍稍成长的他不像一些小朋友可以上幼儿园,也不像被父母乃至于祖父母疼宠的孩子一样整天有人陪着。一个人在家中无事可做,天性就好学懂事的他也读了许多摆放在书架上的书本,也许比很多上学前班同龄人成长的更快。
唐桦忙于事务,书本对他而言几乎只是摆设,绝大部分的塑胶封皮都是替讨要书本的唐千拆的。
一切的变化开始于一个早晨。
唐桦郑重的把唐千带离了他们一直居住的那个二室一厅的公寓,把他安置在了一处安全屋中。
安全屋的配置相当完全,面积不大,但有床有桌子,被褥还厚实,甚至桌子上还有个台灯,角落上放着一个笔记本,旁边还配有笔。
“你千万要在这好好等着。”蹲下身的唐桦看着唐千的眼睛,神情极其严肃,“一定不要走开,等我回来,或者如果会有个女警官过来接你。不要乱动,不要开门,好好看你的书。”
这已经是唐桦有史以来最严厉的言辞了。唐千一向听话,也不需要什么威胁的手段。
唐千点点头,抱紧了自己从家里带出来的最喜欢的一本书。那是临走前唐桦让他拿上的。
安置好一切,唐桦看了看手表时间,反锁了房门,离开了安全屋。
唐桦从来白天都不在家中,唐千很擅长自己消磨时光。他坐在床上看书,一页一页的往后翻。这是他最喜欢的一本书,他可以看很久。
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不像上午那样的柔和。唐千逐渐感觉有些不适应这种光照的程度,他左右看了看,找了个合适的角落坐下,却发现似乎光线又太暗了,不能完全在黑暗中阅读。
桌子和椅子是为成年人设计的,两者之间的高度对于身高只要一米多的唐千并不算合适。
但能看到书,也算不错。
唐千想了个法子,如果从床上跳到了椅子上,再从椅子上爬到桌上,直接一屁股坐在桌子上,正好背对着窗户,还能拉上窗帘——这样一来,自然光就不会太刺眼了。
他的计划得当,也不是完全不可行,就在他已经完成了半数的工作,坐在了桌子上,伸手拉上了窗帘,又打开桌上的台灯以后,他终于发现了一点不对劲的地方。
台灯的灯光似乎有些不对头,光柱照射的地方有些不寻常的灯影。
灯管里有东西,这是唐千的第一反应。
台灯刚刚工作不久,还没来得及发烫,但怕火又怕热的唐千还是谨慎的再次把台灯按灭,然后把手伸进了灯管附近,摸索出了一张纸条。
唐千能自己看书,当然识字,上面的内容他也认识。
【任务暴露了,不要执行,不要相信其他警察】
六岁的唐千就这么愣在了原地。
这是……谁写下的东西?是谁放在这里的?
他有些不知所措,环顾四周,和刚才没有任何区别。
而且,这是写给谁的?
早在被带来安全屋以前,他就意识到了唐桦是想要把自己送往一个安全的地方。唐千也不是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位便宜兄长似乎身份不一般,而且常常处于危险当中。再怎么说,那个看见唐桦手上沾着鲜血返回的夜晚,也足以让脑瓜子灵活的唐千自己瞎想出一些靠谱或者不靠谱的猜测。
但他也一直相信,唐桦很厉害。
唐千从来没有自己的计划,他非常清楚,自己的随意行动只会拖累唐桦——自己还是个孩子。没有比静观其变更稳妥的做法了。
但这张纸条……这张唐桦离去之前没有看见的纸条,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唐桦离开前说有女警官会来接他……如果这张纸条说的话是真的的话……
继三年前被唐桦捡到时体会的前所未有的委屈,唐桦又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纠结当中。这同样是一种煎熬的体验。
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万一唐桦……不知道这个消息,因此……因此……
唐千自行构造的稳妥的理论大厦几乎坍塌的只剩下外部的城墙。他一直隐隐存在,却被生来就旺盛的理智压抑下来的恐惧在这时浮上了心头。幼小的心灵支撑不住冷静的判断或者其他的冲动,他试图稳住心绪,按照唐桦的嘱咐继续看书,但又不得不把想起这张纸条的念头灌满自己的脑海,然后心里就再也没有别的东西了。
怎么办……
该怎么办……
他猛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自己似乎根本无法把消息传递出去。
他不知道唐桦的去向,他没办法告诉他这张纸条的内容,门也是上了锁的,他出不去。想到这,唐千仿佛回到了三年前拼命寻找救援的山路上,迷茫而不知所措,找不到自己目标的方向。
唐桦走之前给门上了锁,门里似乎没有没有通讯的设备,他好像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静观其变。
不。
唐千抬起头,看见了门缝里的几根被塑料管包裹的几根导线。
可以看见的是通往桌上台灯的插座的导线,可还有一根,并不是导向这个位置,也不是往卫生间的方向去,而是同在房间内,通往一个不起眼的柜子的里侧。
它连接着什么?
他跳下了桌子,跟着天花板上的那根裸露在外的导线,向那里走去。
果不其然,在这短暂旅程的终点,打开柜门,放着一个固定的电话机。
而他熟记着唐桦教给他的那一串号码!
唐千在那一刻几乎欣喜若狂。
他的手指甚至有些颤抖,不知道是因为有生以来第一次这样主动的做了这种超过别人的嘱咐的事,还是因为实在震惊于自己竟然能走到这一步。
“喂……”电话里响起了音乐声,唐千怯生生的等待着,眉毛都拧在了一起,甚至还没开始接通就实在忍不住开了口,然后意识到自己此时的发声毫无用处,这才紧紧的抿起了唇。
终于,电话接通。
“是哥哥吗?”唐千的话语带着点疑问,他很谨慎,要确定对面说话的确实是唐桦。
唐桦接听到了电话。
“是我弟弟打来的,抱歉,小家伙应该是一个人在家害怕了。”他向身旁的同伴道了声歉,一个人走到一边,“我在呢,怎么了?”
唐桦稳了稳心神。早在这时,他就习惯了提前措辞,条理清晰的构思想要说的内容。
“我找到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随着唐千的话渐渐说完,唐桦的脸色也越来越差。
安全屋,毫无疑问是所有场所里最安全的地方,只有真正可信的人知道这个地方的所在。在所有的警察中除了他自己,在他理解范围里能知道这个位置的只有一个人。
宋荆。
宋荆会说这种话,用这种提示示意他终止任务吗?如果这张纸条真的是她写的,又为什么会被藏在屋里?
被藏在台灯这种隐秘的位置,只有需要住在这里,打开台灯,就会发现纸条的所在。而如果是有人上门搜查,一般也不会检查到这种角落。
唐桦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任务在这种时候暴露了……
就在这时,他捕捉到了背后传来的脚步声。
“阿华,你电话还没讲完吗?”随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咱们尽量快点吧,有人来找了。你也别和你家弟弟聊太久,小孩子都喜欢自己吓自己,哪那么多事呢?”
但这样轻松的对话并没有让唐桦感到任何的放松。
挂断了电话,他在对方无法发觉的视觉死角处,摸了摸藏在腰带旁的手枪。
这是他一直藏在家中的武器,拆散了零件放了整整三年。只有在今天,这样一个应该是一切结束的时候,他才把这最后保命的武器装配完成,带在了身边。除此以外,他还随身携带有一套手铐,也是放了很久的旧物。
“你说的对。”他放下电话,转过身。
他的视线对上了一把指向他咽喉处的匕首,距离他的要害只有一拳的距离。
“你什么意思?”唐桦冷冷说道.
对方摇了摇头,似乎对唐桦的愤怒不以为意:“我还以为,你会比我更清楚。到现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难道真的是装模作样上瘾了?你那弟弟还不错啊,这么小个娃娃居然还会通风报信,我还真是很好奇。”
唐桦一咬牙:“你怎么知道……”
虽然注意力集中在电话上,但他有把握自己的警惕性不可能让电话的内容直接传到这位同伙的耳边,他们之间的距离足够远,他早先就确认过。
他自己现在并不是毫无底牌,但如果唐千那边出了什么差错……责任他担不起,结果更无法接受。
“你或许该考虑考虑,当我们知道你的坏心思会不会有一些别的举措。”同伙讶异道,“你不会以为清算只是嘴上说说吧?还是说,现在连条子都这么蠢,甚至不知道怎么监听别人电话的内容?”
这个人颇为嚣张,似乎并不是很难对付。
但没有足够的设备,仅凭一部正常手机不可能达到监听的效果。这位也许有其他更多的同伙,针对警方的部署进行反击。
这种清算,或许比想象中单纯的谋杀更为可怕。这不仅仅是一个杀手的个人行为,更可能有其他人在背后支撑。
唐桦不禁有些后怕,自己确实不曾用电子通讯设备和上线联络,这是宋荆的要求。他曾经以为这也许是作为刑警的宋荆想得太多,这样看来,这或许并不是无用功。
“难道你难道就是那个负责清算的家伙?”唐桦稳住心神,“看上去是挺唬人。但恐怕并不是你追踪了手机信号。这样邀别人的功,兄弟,你不觉得丢人?”
对方冷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