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女士坐着的地方正对着空调的出风口,挡在空调和座位之间的邵梓只感觉背后嗖嗖发凉。
旁边的过道处是前去自助餐柜台取菜的必经之地,即使现在中午的自助餐刚刚开始,人流还没有涌入这座餐厅,几乎每半分钟都有人从旁经过,不只是正对着这个拐角位置的摄像头静静地运作,可以正常看见这个位置的人很多。
当然,同样是因为当前时间的原因,邵梓说出“拼桌”的借口,在有心之人的眼里也会显得颇为奇怪——空置的桌子太多。理由不应该是缺少位置,如果要强行解释,或许正常的思维会理解为对异性的搭讪?
但邵梓斟酌之下选择的方法很是谨慎。
和保护唐千时是同一个理由,既然有人要刻意掩藏身份防止被盯上,那么即使是临时,也要尽量确保自己不会成为暴露韦若薇身份的辅助工具,把掩饰工作也做的滴水不漏。
韦若薇本人一定会是个有心人。而且,还是一个当前思维不太寻常的有心人。
她缓缓抬起了头,似乎有些畏惧。
但她又能看到眼前的青年男子从胸前的口袋里抽出了半截证件似的东西,刚好露出一个警徽的图样,就又放了回去,似乎是不太想造成太大的动静。
虽然目前是夏季,但酒店自助餐厅的空调本身为了照顾所有的客人开的冷气过于充足,之间出风的地方自然会冷上许多。这片地方不适合长时间的
韦若薇眼看着邵梓坐在了她的对面,虽然并没有拒绝,也没有任何阻拦。
“韦女士,没错吧?”邵梓稍稍倾身,声音大小得当,“如果您不介意,我可以坐在这边的外侧。我这次来,是为了您父亲,以及您的事。”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装着韦若薇手机的证物袋,同样让韦若薇看了一眼。
韦若薇瞳孔一缩。这样她就知道,邵梓已经去过她那个空荡的房间了。
“放心,我有同事已经代替它在那里等候了。”邵梓把东西收起,“如果有什么突发情况,他可以处理得当。”
韦若薇抬眼看向神色自若的邵梓,似乎仍然有些犹豫。
“请相信警察。”邵梓神色诚恳,“我们会尽全力保证您和您家人的安全。当然,如果您的诉求确实合理,我也会尽力配合您的设想。”
他察觉到了一些区别。韦若薇和其他交流对象的区别,无论是活人还是死人。
韦若薇似乎并没有像其他案件相关人员一样坚决的态度,和那些即使走在生死边缘还不肯抛出一切来求救的人不同,似乎仅仅是没有任何凭据的决定上有所避讳。
但真正和警察接触时,她也并不抵触,反而恐惧的程度肉眼可见的在降低,甚至下意识的朝邵梓的方向靠了靠。
这或许证明——她实际上和其他人存在一些获知信息的差别,因此不存在那种过度夸张的恐惧。
邵梓已经有了些推断:这个女人或许并不知道事件的原貌,但也清楚一些细枝末节,知情的程度比他们一开始设想的稍多,但其他信息的掌握程度确实有限。
“我……”韦若薇咬了咬嘴唇,又确认了一遍,“我真的可以相信你们吗?”
邵梓笑道:“真的。”
他现在和韦若薇都坐在拐角位置的内侧,沙发椅很长,离外侧人行的地方稍远。正因如此,他才能从胸前的口袋里完全拿出自己的证件,摆在桌上让韦若薇看。
“我姓邵。”他简略的解释道。
韦若薇的眸光闪烁,似乎在试探着什么,低声道:“邵警官,您是为了我父亲留下的东西……找来的吗?”
邵梓虽然并不能完全解读这句话的意思,但还是面不改色的做出了一个折中的回答:“其实不完全是。韦女士,我们想听一听你的问题和计划。”
韦若薇似乎在做着一些心理斗争。
“我们在积极的追捕着谋杀令尊的凶手,”邵梓添了一把火,“韦女士,您的消息对我们消除这个不稳定因素很重要。如果完成这个目的,您也不必再做这种不想做的事,也可以回归正常的生活。同时,也可以得到一些你想要追查到的真相。”
他逐渐抛弃了一些敬语,开始以更加亲切的方式进行交流,说话的语气也愈发笃定。
因为他发觉自己已经找到了事情的原委。
韦若薇有些不可思议的看向邵梓的方向。
“这些并不全都是你自己设定的计划,对吗?”
这件事存在着一些难以凭借同一种不变的思维完全解释的异样感。
从一开始,事情似乎就没有那么简单。
不仅仅是对待警察的态度在计划和现实中的区别,还有其他的因素。
设定的地点在酒店,当事人却不敢直接会面,反而是躲在一个并不为他人知晓的地方,是一种迫不及待的远离的恐惧。
提前预备好和环境融为一体的手机壳,记录下当时的情况,是一种自以为聪明,希望依靠自己监测到真相的大胆。
不同的情绪和倾向,在计划的每一步里泾渭分明。这样一个完整的计划,每个阶段的目标却有着代表不同情绪的内芯。
再加上韦若薇所提及的“父亲留下的东西”。
邵梓第一个联想到的对象,就是韦高驰有关的那个古董瓷器。如果他真的曾经是贩卖集团的一份子,那么,他也许和更多的宝物有所关联。
组织被剿灭了这么多年过去,或许有遗物在其他地方存留。而持有其中之一的韦高驰,是不是也会持有其他类似的藏品?
而在一个特定地点预计他人会到达,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
货品的交接。
韦若薇或许是在把那“父亲的遗物”,交接给一个特定的对象。而且,她因为一些自身的思考,决定自行侦听这一过程。
因为韦若薇本人并不对警察的到来产生厌恶或者害怕的情绪。这或许能够说明,她并不是犯罪交易组织的一部分,她的参与是一场自己也不愿的意外。而为了从这份意外中脱逃出来,她对计划做出了一些改变。
正因如此,监听的原因有了多个可能存在的理由:或许是好奇事情的原委,或许是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害怕自己无法洗清,而要尝试留下一些对自己有利的证据,用以自证清白。
总而言之,韦若薇比任何目前已知的相关人士,都可能对警方产生信任的情绪和配合的倾向。而邵梓要做的,就是尽量的提高自己的可信度,让韦若薇能够抛弃一些恐惧——或许是从计划的一开始就存在的恐惧。
这是第一个这样的证人。有一定的参与度,又不拒绝警方的了解。
这是一个极为珍贵的突破口。
而最初计划的执行者,可能的人选目前就只有一个——韦若薇死去的父亲,韦高驰。
“这是一场交易。”韦若薇终于开口,低着头,攥紧了自己裙摆,“我不明白,但我父亲在很久以前曾经跟我交代过,如果他出了事,在那之后有某些征兆发生,就按照他留给我的信上的暗号,把那东西送出去。说是可以……可以‘免灾’。”
虽然这听上去像是一些不太可靠的迷信,但邵梓清楚,这或许指的是交易内容的另一个部分。
或许这就是与所谓清算相关的事情。
韦高驰死去,如果他持有剩下的宝物,踪迹全无无法寻觅,那么宝物没法找到,任由哪个唯利是图的组织都不会因为一条命的终结就对此善罢甘休。
往深里想象,可能存在另一种“清算”的机制,为了确保组织的利益,同时也以成员家人的性命逼迫他们作出保证。
并不是因为祸不及家人,或许也是因为顾虑警方也许会对灭门惨案产生更多的关注,因此在留下背叛的成员家人的生命和保全组织的货物两者中取其二,能够保证最大的“利益”。
正因如此,韦高驰才会提前留下这种奇怪的遗嘱,才会让韦若薇疑惑不解。
“他只是说,必须要这么做……我不信服,虽然早有意识到他似乎做了一些特别的事,有一些特别的资金流动。”韦若薇咬了咬牙,“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要做这些。我父亲……我爸真的是因为这件事而死的吗?”
“韦老先生,是不是说过什么和‘特别的事’有关的东西?”邵梓继续询问。
他也有些疑惑。即使是计划中明显有对事情了解更少的韦若薇的个人特色在内,但其中也或多或少的包含了一些恐惧的成分,比如手机录音机的伪装——一般来讲,纯粹的好奇并不会让人做的这么绝。
况且,如果不是提前了解了这些内容,也没时间进行手机壳的定制,确保像这样的最好效果。
“实话实说,”韦若薇叹了一口气,神情忐忑,“我在很早以前就看过那封信了,虽然我父亲以前嘱咐我在他死后看,但我从没把他说的话当一回事过。他当时的表情实在太过于严肃,我有一些……预感。尤其是最近,他联系我们的时候,我感觉到他确实有些不对劲以后,就不由自主的……”
这个我们,应该指的还有韦高驰的儿子,比韦若薇大七岁的兄长,韦明昊。
“他是不是还说过些什么?主动和你们说。”邵梓盯着韦若薇神情的变幻。
韦若薇乎又在犹豫。但不久,她还是缓缓开口:“是一次家庭聚会。我觉得他喝醉了,于是一时激动,问他有关于那些不明来路的钱的事情。当时他大发雷霆,闭口不言。但在他真的最后被我们灌醉了以后……”
邵梓屏气凝神,专注的听着接下来的叙述。
“他说,那些人是绝对不能对抗的人。一旦背叛了他们,无论天涯海角,只要你还在这个世界上,他们就能通过蛛丝马迹找到你,然后把他们的恩怨全部清算干净。”韦若薇有些艰难的抬起了头,神情异样,脸色难看,“这太夸张了,我当时……以为这只是老人家酒后的胡话。”
邵梓深吸了一口气。
杀手的实力他并不否认,这是铁一样的事实,但是还有另外一点。
……“无论天涯海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