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一个人,要做很多事。
王旭之非常深刻的了解到过这一点。而且,不止一次。
被打晕的袁祁被他从黑天鹅夜总会一间隐秘的房间里带走,他载着这具半死不活的躯壳来到这个人罪孽滔天的大本营,用着同样的工具、以同样的方式杀了他、分尸、然后再把尸块一袋袋搬运回来,最后送入无数相近却无辜的尸块最终“归属”的终点处。
但从头到尾,他都面色平静。仿佛只是杀了只百来斤的猪,一直保持着无动于衷。
“你说,怎么就你会被示好呢?”在递给他那张后来被随手塞到一边的纸条以后,程金宝——他后来才知道这个名字——曾经羡慕无比地问过他,“有什么诀窍吗?”
王旭之也想知道为什么。
或许他真的生来如此?
他很早便知道自己不是父母亲生的孩子,也清楚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父母是谁。但和季微不同,这不是一起意外,也远比后来季微了解到这件事的时间点要早得多。
王旭之的养父养母在收养他的时候年龄就已经不小,等他长大成人以后更是直接进入了退休的年纪。虽然中年开的饭馆红红火火,攒下了一笔不小的钱财足够安享晚年,老两口仍为自己这个安分守己到有些过分的孩子感到担忧。
在两人各生了一场大病以后,这种担忧更是被摆在了台面上。王旭之也算是孝子,前些天刚请假照顾了养父一个礼拜,听到养母跟着病倒的消息立马撂下工作、顶着老板不爽却又无奈的骂声赶来探病,然后便听到了颠覆自己前半生的一个真相。
他是被送养的孩子,亲生父母人很好,只是因为特殊原因不能把他留在身边。
“抛弃自己的亲生父母其实是好人”——王旭之一开始并不相信会有这种事。那时他虽然还没有在社会里摸爬滚打多久,但那毕竟已经是互联网异常普及的年代,他也以文字或者图片的形式见过无数的案例,都能否定这种更像是“心理安慰”的说辞。
正因如此,当时的他只不过是茫茫然接受了这件事,一如既往老实懂事的被后知后觉的养父催促回到岗位上,不要再耽搁工作,给老板添麻烦。
他甚至没有去到养父母提供的地址,看看那些究竟是什么人。
“他们家的女儿今年也该高考了,听说成绩不错。女孩子学习是得好点,就不用干累活脏活,可以随自己喜欢,在办公楼里打扮漂漂亮亮的。不管你想不想和他们见面,你都记住这个地址,等以后……总之,只要你开心快乐,我们也就满意啦——”
虽然养父母对成绩不错的季微未来的生活状态可能有些误解,但王旭之并不在意这些,和往常一样——父母嘴里也不是第一次有别人的孩子出现,他也并非那样敏感会介意这种事的人。他不过是在三个月后经过了那座小区,抬头看到头顶上的那抹灯光。
啊,原来这才是我差点就会有的家。他这样想道,心中并无嫉妒,也无波澜。
也很巧,那是在他第一次处理完尸体以后。
养父母的病情都不严重,大病初愈以后的固定开销也只是多了一些零碎的药钱,但总归也花费了两位不怎么会买医疗保险的老人小半的积蓄。虽然两位老人都生活朴素,他们几番强调自己的钱足够养老,哪怕没有足够的养老金收入也不需要更多,王旭之还是很少见的从心底升起了赚钱的欲望。他昧着本心,接受了国外赛车队的雇佣。
他没想到自己会遭遇什么——或者说,自己遇到的人会遭遇什么。
“你知道的,发生了这种事,你也逃不了责任。如果你把这东西处理干净,我保证会给你……”
这简直是寻找替罪羊、用钱收买业余“清道夫”、可能还要让人顶罪坐牢的官方声明,就算很快能够坐飞机顺理成章的回国,也很少有人会接下这种风险极高、考验良心的工作——相比季微来说,王旭之成绩不好,但不愚蠢,他当然听得懂那些弦外之音。
但他就是做了。
清洁现场、分解尸体、秘密运送到荒郊野外、掩埋在层层泥土之中。没有呕吐、也没有惊恐、只有甚至超乎以往的平静,好像他本身就属于这项工作。
至今那具尸体还从未被人找到,说明他天然的技艺或许真的超乎常人。
直到现在,他还记得监视自己走上飞机的人最后一刻那诧异的眼神,就像是在说:
“你怎么真能一步一步做到这个地步?”
“你为什么能这么冷静?”
“你究竟是什么人?”
可他确实只是一个普通人。
王旭之从未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同于他人的地方,除了人生度过了小半,才发现父母不是自己的亲生父母。他只觉得自己也许相对他人,遇事会更加冷静些。
但他也许不是一个好人?他从未考虑过。
刀砍下的那一刻,他只觉得那时的自己仿佛是另一个人,躯壳里的力量好似成为了一股浓稠到成为实质的恶念。他是天生的杀人犯吗?或许是的,他甚至放弃了争辩。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在一片血肉飞溅的视野中骤然醒悟。在电话里被不可置信的季微追问着细节之际,仿佛被肢体控制着犯下大错的王旭之终于感到了不对。
这种异样的情绪愈演愈烈,一直延续到了再次返回黑天鹅夜总会,来到停车场中。
于是,面对程金宝随口的疑问,他擦拭掉额角的汗珠,只能这样回答:
“因为,我犯过一个错。”
但是,哪怕到了现在,王旭之都没有忘记,始终还有一些问题存在。
那张会在犯案过程中突兀出现的电话字条。
他知道警方会用电子设备追踪犯人,于是也提供了对应的依据。但既然对方对自己的犯罪地点和时间了若指掌,季微也曾说过他们与这些“协助者”有着同样的目的,
有人想要联系他、利用他,而且分外清楚他的过去。
王旭之不清楚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