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天监的监正和少监都已被太后收服,不过一个星象之说,于他们而言自是再轻巧不过的一件事。”
张嬷嬷那时还没明白,太后要对付淑妃,何苦要让司天监拐弯抹角传什么星象之说,若真是诞下皇子,岂不是给这皇子面上贴金了?
后来,淑妃难产,一尸两命的消息传到君山之后,太后心情颇好,还让人烫了一壶小酒。
她月下独酌,醉意上来之后,难得对张嬷嬷和颜悦色说了几句话。
“你看,谁同哀家作对,谁就得死!这后宫里不会允许一个帝王之才的孩子降生,那些妃嫔不把淑妃撕烂了才怪。皇后无子,一辈子最是善妒,贤妃装得清高,但是只看她那两个孩子,哀家就知道,她一定有野心。而且,是大野心。皇后那个妹妹也不是吃素的,能反手用孩子做局陷害自己亲姐的人,怎能容忍一个出身位分都在她之上的人,生下一个天生带吉的孩子。还有常家的女儿,她和淑妃一样,靠着母家入宫。可淑妃占着先入宫这个优势,只要淑妃不倒,她一辈子也爬不到淑妃头上去。你瞧,哀家只需轻轻这么一搅动,她们自己就撕咬成了一团。”
张嬷嬷已经难以形容自己当时听到这番话的恐惧。
之前太后折磨死那么多人,可那些人好歹是和她并无关系之人,但淑妃肚子里的,是她的亲皇孙啊?!
淑妃也并未如何冒犯,只是质疑而已,就被太后如此设局没了性命。
那一刻,张嬷嬷前所未有地明白,面前这个人根本就是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宗政衡面无表情听着这一切。
他曾经为了保全淑妃母子所掩饰的天象,原来早在邵茹的刻意操纵下,成为了取其性命的剧毒。
而自己所谓的息事宁人,在邵茹眼中,怕只是一个傻子在为其扫尾周全。
“她所做的恶事,魏兮若可知晓?”
宗政衡突然想起这一个问题。
如今看来,魏兮若可以逃离邵茹,是否是她早就已经知晓了什么?
张嬷嬷摇了摇头。
“太后待兮若小姐的态度十分特殊。若说好,的确是从兮若小姐到了君山这一年来,太后不再折磨宫人了,偶尔打罚,兮若小姐给求几句情,她也都宽恕了。可是,太后对兮若小姐也总是有一些奇怪且严苛的请求。”
张嬷嬷略回想了一下,便开始给宗政衡盘点。
“比如会让兮若小姐背诵什么治国策,还必须一字不落摘抄下来,字体都要按照太后所要求的来。日日还要背下许多厚厚的书,全是什么治国、史记之类的,那些书晦涩难懂,何况太后给的时间又短,兮若小姐若是有背不上或者不娴熟的地方,便经常会被太后撤去膳食,说是为了让她在饥饿中头脑清醒,体态轻盈。”
“兮若小姐偷偷哭过许多次,可是第二日还是要扬着笑脸继续在太后跟前伺候。像我们这等奴婢也明白,兮若小姐从被太后接到君山的那一刻,她的前程只能系在太后身上了。”
人人都说,魏兮若被太后带在身边是件好事。
可是个中艰难,怕是只有真正目睹的人才能知晓。
一个阴晴不定的太后,一段只能任人摆布的人生。
也怨不得最后魏兮若宁愿成为女冠来摆脱这一切。
宗政衡瞬间明白了过来。
邵茹,她在按照母后,或者说是曾经的母后,祁聿公子那般的模样来培养魏兮若。
魏兮若本就是她同面首所生,同袁攸有那么几分像,她却又照着母后曾经的样子来培养魏兮若,她究竟想做什么?
张嬷嬷偷偷瞧了一眼宗政衡,而后低声道,“其实君山这些年,太后娘娘格外关注的,是坤清仙师。奴婢看着太后经常拿着从坤清仙师处传来的书信,一坐便是半日,而后又开始发疯一般喝酒打砸东西,嘴里说着什么你终究逃脱不了之类的话,可是奴婢曾劝过太后可传召坤清仙师前来,毕竟二人是姐妹,这相距也算不得多远,可太后却是勃然大怒,还赏了奴婢好几个耳光。自那之后,奴婢便不敢再提起了。”
张嬷嬷一直疑惑,都是自家姐妹,怎么就连见都不能见了。
宗政衡眉头一皱。
觉得张嬷嬷口中所描述的邵茹,似乎和他所想的有些不一样。
正在这时,后殿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还没等宗政衡问询,突然德全有些慌张地走了进来。
“陛下,后殿出事了。”
宗政衡猛地站起身,几乎不顾仪态朝后殿疾步走去。
到最后,疾步甚至成了疾跑。
后殿外,一群人跪在那儿神情惶恐。
宗政衡什么也顾不得,直接冲了进去。
血,漫天都是血。
光洁的玉石地面之上,是一道道血痕。
他的母亲,佝偻在一滩血中,已经没了任何的动静。
地上的血痕,蜿蜒成一行字。
一时纵容,酿成大错,唯当以死相抵,偿还孽债,亦还吾儿一片海清河晏。吾儿,勿念勿忧。
落款,是一个玥字。
那是太后真正的闺名,邵玥。
玥,乃上古传说中的神珠之名,神珠皎如明月,亦是天赐君王之物,定名神珠为\\\"玥\\\"。
正如邵玥这一生,曾经肆意潇洒翱翔过,最后却只能成为帝王的掌中珠。
邵玥没了手脚,地上的那些字,是她活生生顶着床角的桌凳自己磨破了头,而后从床榻上滚落下来,用头上的鲜血一点点在地上抹出来的。
那些字,连刚刚学字的孩童都比她写的好上千百倍。
对于邵玥来说,却是穷尽了她所有的力气才能写出来的字。
她曾经能写出惊才绝艳的治国策,如今,却连一封完整想留给自己孩子的书信都写不出来。
邵玥死于胸骨断裂所带来的窒息之症。
在感受着体内的空气从身体一点点离开时,邵玥却觉得前所未有的放松。
其实,她早该这么做了。
不过是心有执念,一直想寻一个答案而已。
昭妃的话点醒了她。
什么执念,一切的错,皆起源于她的一时心软。
未有害人心,却行恶人事。
邵玥,你是从何时起变成了如今模样?
邵玥去得很安详,虽十分痛苦,但嘴角却带着笑意。
而同一时间,正抽着水烟的邵茹,却突然一口鲜血直接喷出。
“太后!”
一旁的红玉一脸惊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