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棠此次宫宴的席位,是在宗政衡的身侧。
这在以外,是皇后的位置。
可如今,明棠坐在了这儿。
戴着那支名为关雎的凤钗,气定神闲坐在了所有人都觊觎的位子之上。
宗政衡给予前朝后宫的暗示已经十分明显了。
你们说昭妃的家世不显不堪为后,那朕便空出这个后位。
可同样的,朕会给她皇后的一切待遇和尊崇。
朝臣管得了立后之事,难道还能干涉的了一个皇帝如何宠爱自己的妃子吗?
众人心中各有所思,可面上无一人敢提出异议。
明棠的视线,也缓缓落在了下首的袁姌身上。
启圣节的贺礼,各世家王亲早已送至宫中,明棠如今掌管公务,也已经粗略看过了。
作为给天子生辰的贺礼,自然是奇珍异玩、物华天宝。
唯有袁家献上的贺礼,在这其中显得有些突兀。
是一卷画。
名为春秋农桑图。
这画的作者,是一个名为怀秦先生的人。
不是什么大家,甚至根本没有人听过。
这样一个寿礼,似乎放在启圣节这般隆重的场合,实在有些过于寒酸了。
各家所献的贺礼也都不是什么秘密。
袁家此次的贺礼,乃是一幅名不见经传的画这件事,很快便悄悄传递了开来。
于是,宫宴之上,君臣和乐之际,便有袁家的对头状似无意提起此事。
“听闻小袁家主此次为陛下献上了一幅春秋农桑图?这倒是让我们有些好奇了,已故的袁攸先生乃是大晟一等一的才子,小袁家主的长兄景安公子也是雅擅丹青。不知这幅画到底是有多精妙,竟然能让小袁家主选中献给陛下。”
说话的,是闽浙总督杨赟。
他虽然笑吟吟地提起此事,好似真的是好奇一般,但从他略带轻佻的小袁家主这等称呼不难看出,对于袁家这位刚刚上任的女家主,他似乎并不瞧在眼里。
杨赟和袁家之间,的确是有过节。
当初袁攸那届的科举,袁攸为状元,而杨赟为探花。
而同入翰林院之时,也是袁攸更为讨上峰喜爱。
甚至杨赟当时所倾慕的女子,都是袁攸这位大晟才子的拥趸。
不过后来,袁老家主去世,袁攸辞官丁忧,而后也未曾再回到皇都,只不过在陈郡挂了个虚衔官职。
杨赟则是一路高升,如今已然是闽浙总督,一方大员。
只是,对袁攸的敌意却一直留存在他心中。
他似乎,从未正面击败过袁攸。
就连做官,也是后面袁攸主动远离了权力中枢后,他才慢慢升了上去。
这几乎成了杨赟的心魔,让他看袁家的人都算不得顺眼。
这话本来声音不大,但是杨赟身边几位同僚也搭腔,竟是引起了上首的宗政衡的注意。
“春秋农桑图?”
这些贺礼,宗政衡以往几乎都是不太看的。
启圣节结束之后,这些贺礼便会被封藏在私库之中,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得见圣颜。
“小袁家主这幅画,究竟有何特殊,不如说予我们听听。想来能御呈陛下面前,必定也是稀世珍宝。”
杨赟笑眯眯提议道。
看似和气,可那眼神中全无笑意。
“陛下,不如便让人将那幅画取来。既然杨大人对陛下的东西如此感兴趣,陛下便成全了他。”
明棠这话,让杨赟脸上的笑意一滞。
这昭妃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自己对陛下的东西感兴趣?
杨赟只觉冷汗冒出,谨慎抬头看了一眼上首的陛下。
陛下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
只轻轻握着昭妃的手,点了点头。
一旁的德全忙让人去取那春秋农桑图来。
陛下未曾说什么,杨赟自然也不好多解释些什么。
只能悻悻然坐在席位之上,颇有些下不来台。
宗政衡也有些诧异明棠今日的尖锐。
只是,如今他对明棠的信任和爱意,在这一连串救驾、太后去世、生辰的长寿面后,早已到了宗政衡所能给出的全部。
所以,他自然是无不应允。
明棠缓缓垂下眸子,眼中神色复杂。
那幅画很快被取了回来。
宗政衡摆了摆手,德全亲自持画,和另一个小内侍将这画在众人面前铺展了开来。
画上,是一副农忙之时的耕种图。
画功洒脱却又不失精巧,笔触生动,的确是一副好画。
只是,众人却也如刚刚的杨赟一般有些疑惑了。
这画虽然好,但是却也算不得什么绝世珍宝。
袁家献上这样一份贡礼,有些太过潦草了吧?
袁姌缓缓站起身,手持一壶热酒,缓缓走到了画前。
“陛下,此画的确不是什么大家所作,但其中却大有乾坤。杨大人既然好奇,那臣便在此献丑了。”
说完,一壶热酒泼到了画上。
在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的惊愕声中,那画上的稻谷却从青葱的幼苗变成了沉甸甸的谷穗,一片青绿的栽种场景,竟然在众人眼前,缓缓变成了满目金黄的丰收场景。
“此画名为春秋农桑图,自然是有耕种也有收获,正如大晟如今百姓和乐,江山安宁之场景,皆是出自陛下的厉精为治。臣以此画贺陛下启圣之庆,陛下天命所归,江山四海升平,我大晟皇朝万世,天下归心。”
说完,袁姌跪在地上,朝着上首的宗政衡叩首。
袁姌这一跪,众人也只能匆匆起身跟着同跪。
毕竟,这番话太漂亮了。
杨赟更是面有郁色。
他知道,自己的针对,反而成了袁姌这小姑娘在陛下面前露脸的踏脚石了。
宗政衡难得露出了些许笑意。
“好,好,这画甚合朕意。不知做此画的大才现在何处,如此画功及巧思,堪为翰林待诏。”
宗政衡甚少如此欣赏一位才子,直接便给出了翰林待诏这般体面的官职。
文学、经术、书画、琴棋、阴阳等各色人士以其专长听候君主召见,称“翰林待诏”。
但宗政衡并不如何沉溺这些,本朝的翰林待诏几乎成为一个空衔。
如今,倒是破天荒给了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文人。
不少人朝袁姌投来艳羡打量的目光,只以为此人乃是袁家精心培养的门客。
如今一朝鲤鱼跃龙门,也给袁家带了一份体面。
只是,上首的明棠缓缓看向了跪在百官前首的常维生。
一向沉着冷静的户部尚书,此刻,却正紧紧盯着那副春秋农桑图。
他的眼神中,似乎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